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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琨皓:大道无门,千差有路

2025-03-26 来源:V中文版
我们邀请了具有前瞻性的创作者——林琨皓(大悲宇宙)。林琨皓是以数字艺术作品著称,他通过AI(人工智能)与自然的结合,创造出全新的数字生命形式,探索人类审美与科技之间的深度联系。

“缥缈的幻象千万不过转眼之间,终究是异梦细碎的机缘”

——“文本基因摘抄-47 ”

前段时间,林琨皓在自己的老家福建目睹一个有趣的场景。在庙门的戏台上,传统艺人们正在表演木偶戏,而观众并非他人,而是位于戏台对面庙宇中的神佛造像。这是闽南地区一个古老的习俗:酬神唱戏。每逢传统节日或神祇诞辰,人们往往会通过表演木偶戏来娱神祈福。林琨皓从小在闽南庙宇的钟声和烟火中长大,对这一景象自然并不陌生。只是他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没等木偶戏开演,戏台与庙宇之间的空地上便早已聚满了人群。而如今,空地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地,人们一头扎进发光的电子屏幕中,没有人再对几个木头人和咿咿呀呀的老掉牙戏曲感兴趣。除此之外,林琨皓还从这一幕里看到了别的东西。

“戏台搭在庙门前,几乎没人看木偶戏,只有木偶和神像在对望。同样是木头做的,一个成了傀儡,一个成了神明。你会觉得很有意思:为什么同样的材质,一个被操纵,一个被仰望?”林琨皓从中看出了几许荒诞的意味,而这是他小时候未曾注意到的角度。“小时候的庙宇,就像村里的便利店。与其称之为宗教场所,不如说它是一种生活方式。”林琨皓介绍说,大多数闽南人与神明、宗教的关系非常亲近,心中有任何疑惑、担心,随时可以去庙宇里向神诉说。逢年过节,人们也会借着敬神的契机,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这几年,闽南地区的游神习俗在短视频的推波助澜下,被大众所认知。但在林琨皓的记忆里,游神最惊人的地方并不在于那奇崛的神佛造像,也不在于其强烈的仪式感和戏剧性,而是其所散发出的堪称狂热的精神之力。“当大家抬着轿子往庙里冲的时候,其实挺危险的,因为庙门不是很大,所有人必须要非常齐心。当你在这个气氛之中,你会不自觉地相信,人和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是能够产生一股很纯粹的、令人感动的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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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背后,则是命运的无常。大海的诡谲多变让靠海吃海的闽南人接受了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不可控。“自然的力量太强大了,不可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我们选择用更平和的方式去祈福——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能面对,只希望老天对我好一点儿。”林琨皓从小接触到的闽南文化中,也充满了对命运无常的感怀与哀愁。只不过最终这些悲怆都导向一种务实的乐观:既然命运无法掌控,那便接受这种无常,“其实当你接受了无常,反而会更踏实地去过每一天”。

或许正是这样务实的乐观,让林琨皓成为一名“技术乐观主义者”,而宗教作为他艺术创作的一大母题,也让他凭借“未来仏”成功地走入大众的视野。这两者似乎都离不开闽南这片故土所赋予他的某种气质。现在林琨皓常住在厦门,依旧是能够望得见海的地方。

在对谈时,林琨皓打开手机,给我看了他毕业作品的demo(样带)。那是一个三维动画角色和三维场景的组合,虽然彼时的图形界面看上去还比较复古,但一座具有浓郁闽南风格的庙宇场景依然跃然眼前,而林琨皓日后作品中令人眼前一亮的机械感与科幻质感,也在demo中初见端倪。在林琨皓看来,这种选择是自然而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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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在上海的电子音乐现场44KW里,100尊充满赛博感的实体佛像环绕成三层如“唱诗班”般的阵列,各自被赋予独立的光圈,构成一个近乎神谕的“场”。这一幕在网络上引发了刷屏式的反响,其创作者“大悲宇宙”也成为中国最受瞩目的数字艺术家之一。“大悲宇宙”是林琨皓给自己取的颇有“网感”的艺名。“佛教里有大智大悲、大行大愿的说法。大智的话,我好像不够聪明,大行大愿以我的执行力也做不到,但是我觉得悲悯的状态是好的,你善待其他人、善待这个世界,世界也会善待你。”林琨皓从佛教中摘出与自己最有共鸣的两个字,而“宇宙”则意味着三维,代表了时间轴与空间向量。2020年展出的这些佛像,其实林琨皓早在2015年就已经开始创作了,他将3D建模与科幻元素结合,将佛像的传统轮廓与冰冷的金属机械交织在一起,制作出具有赛博科幻感的虚拟佛像,并将其命名为“未来仏”系列。

仏与佛同音,林琨皓选择用这个字来区别传统佛教里的佛,为科技留出更多的空间。“我希望让观众看到,一尊佛像既可以是古老的,也可以是未来的。”林琨皓说,“它应该既具有神秘感,又具有科技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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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成为艺术家大悲宇宙之前,林琨皓原本的打算是做一名游戏美术师。“我之前游戏瘾蛮大,会通宵玩游戏,但当我后来学习3D制作之后,就把游戏戒了。”这种转变源于他察觉到,沉浸在游戏中的时间与精力,最终不过是追逐虚拟特效与数值提升的自我迷惑。那一刻,他突然对游戏祛了魅。

在对游戏美术失去兴趣后,林琨皓决定回归传统的造型艺术和手艺。“那时我已经接触了一些宗教美术,所以希望学习一种以宗教题材为载体的艺术形式。”最终,他选择前往揭阳——那里不仅有亚洲最大的翡翠交易市场,还聚集着众多玉雕匠人。在一位玉雕师傅的指导下,林琨皓开始学习传统玉雕手艺。回忆起那段经历,他依然清楚记得环境的恶劣与艰苦:“每个人面前只有一张小木桌,中间挖着一个水槽,上方用滴管不断滴水。大家弯着腰,用电动笔在一小块玉料上雕刻,手长期浸湿,周围还充满各种粉尘。再加上强光照射,那种光根本无法防护。可以说,那是一份极其辛苦的工作。”然而,正是这段玉雕学习的经历,让林琨皓深入掌握了宗教造像,尤其是佛造像的知识,他的造像审美趣味也在这一时期逐渐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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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玉雕学习后,林琨皓重新将目光转向虚拟世界。“我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做3D虚拟的东西,喜欢操控电脑。”恰逢当时元宇宙、NFT(非同质化通证)等虚拟概念方兴未艾,曾经被视为产品设计或动画设计附庸的3D数字艺术,逐渐被正视并成为一种独立讨论的新兴艺术形式。也是在这段时间,林琨皓正式启动了“未来仏”项目的创作。至此,他也在游戏美术师、玉雕匠人、广告人之后,迎来了数字艺术家大悲宇宙的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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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食呼之欲出在手掌心的大海,阳光与黑夜 整齐的舞”

——“文本基因摘抄-47”

一开始创作“未来仏”时,林琨皓打磨的过程往往非常漫长,很容易进入到心流或禅定的状态,极为专注地反复调整各个细节。林琨皓很喜欢犍陀罗时期的佛像造型,“中国传统的佛像往往是制式化的,每个造型都有严格的规矩和仪轨,相较之下,犍陀罗时期的佛像看起来更自然,又不失神性,它们既有人的俊美,也有佛的安宁”。他希望观众能从自己的虚拟造像中看到“宁静和智慧”,但与先前的传统玉雕佛像不同,林琨皓在这些佛造像中加入了各种机械化的动脉和网状结构,它们纠结缠绕,让整个作品带有了未来感与科幻质感,以及一种独特的宗教科幻美学。

林琨皓曾用三个词来总结这段时间的创作:半人、半机械、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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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渐渐地,林琨皓感觉佛像已经不能满足自己对科技与神性结合的想象了,他开始试图找一些非常流线型、有机的结合方式,由此去思考大自然的造物逻辑究竟是什么。此时,AI技术的发展也更新了林琨皓的创作工具库,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要坐在电脑前,手动调整佛像的每一条曲线。对抗生成网络(GANs)技术,让他能够方便并快捷地创造出一个不断演化的数字生命体系。于是,这一次林琨皓化身赛博造物主,开启了“虚拟蝴蝶”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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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电脑每秒能够生成4只不同样式的蝴蝶,经过艺术家的筛选后,不重复样态的蝴蝶总数已接近200万只,远远超越了自然界中已知的蝴蝶种类。林琨皓坦言,AI技术的发展压缩了以前大量机械性的劳动工作,“现在我几乎90%的时间都在做选择、筛选,但以前可能是20%的时间在选择,剩下80%的时间都在做执行”。他告诉我,就在他此时来到北京接受采访的同时,他远在厦门的家中,电脑仍在不停地生成蝴蝶。林琨皓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现在真的越来越接近于造物主了”。

林琨皓同时也利用了生成式艺术这样的技术,让作品与观众的互动更加有机。观众可以通过特定的方式挑选并“收养”一只蝴蝶,而这只蝴蝶一旦被选中,就会从艺术家的数据库中永久删除,成为观众独一无二的数字藏品。这种互动体验,不仅增强了观众的参与感,也让虚拟蝴蝶成为一种具有社交属性和价值属性的数字资产。而在这样的互动背后,还藏着林琨皓自己对一个问题的好奇。“其实那些AI生成的蝴蝶成品都是不完美的,甚至没有所谓的好与坏,当我从100只蝴蝶里面挑出20只我自己觉得漂亮的,我当时就很好奇,假如我把这100只蝴蝶拿给别人看,他们会不会选中相同的20只。”

林琨皓的结论是,好像真的有一种公约数,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一种集体无意识在起作用,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存在某种底层代码。”随后,林琨皓开始了一个新的项目——“文本基因计划”,这一次,他充分地利用了人本身这种“算法”。在他建立的文本基因计划网站上,任何人都可以输入7个字以内的词语或短句,这些词语将会进入后台的“文本基因库”中,而当他们点击“生成文本”时,基因库就会随机生成一句诗。如果你喜欢它,就可以将它保留在网站上,否则,它便会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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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琨皓经常在朋友圈里分享这些诗句,他在网站上挑出不同的随机诗句,再组合成一首诗歌。

比如:

夜间纯粹失望的你

泪水游戏里的一句慎重问答句

聊表现实虚拟或深或浅的无可逃避

又或是:

爱情整装集结从沁凉到酷热

识别一个场景

字里行间的几个世纪

春天有意为之

黑夜安睡如饴

最轻微的风 忽而为一

无情地闪躲着

梦话尖巧的特定问题

海水终于化为泡影

将勇气焦虑替代

借由想法到犹疑

这些诗当然散发着强烈的AI味道,同时晦涩难明,但或许有的人能够从中寻觅到某种诗意。请记住,这种诗意完全来自无意义的随机组合。这便是这一项目最吸引林琨皓的地方:“当无意义的组合加上有意识的多层筛选,一个完整的叙事或画面便从中诞生了。”

“我想成为一个科技和人性结合的布道者,我觉得这是人类的未来。”当被问到这些项目之间的联系时,林琨皓这样回答:“从做3D佛像开始,我就是在把我的愿景具象化,我把这个愿景变成了佛像,全知全能。通过技术这套法门,人类可以得到完善。从佛像后期开始,我从一个布道者变成一个践行者,我开始直接深入到造物是怎么回事,美是从何而来的,我可不可以制造这些东西?我不断地去践行,从佛像到蝴蝶,再到文本基因计划,都是在践行我的理念。”

在林琨皓的手上,纹着八个字:大道无门,千差有路。这句偈语出自宋代无门慧开禅师撰写的禅宗经典《无门关》。在林琨皓看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越是遵循着既有的思路和方向,反而可能求不得那道“门”,只有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才能抵达真正的目的地。而在这八个字后面,其实还有另外八个字:透得此关,乾坤独步。这是林琨皓对自己未来的期许,也是他对人类未来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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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你担心有一天人类会被AI或者硅基生物所取代吗?

林琨皓:我不会以对立的方式看待技术与人类的关系。这种担忧更像是流行文化中需要的戏剧冲突。回顾技术的发展历程,从工业革命到现在,人类的生活水平实际上变得更好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比如原子弹的发明,事实上它阻止了许多次可能爆发的世界大战。如果没有原子弹,世界可能已经经历了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五次世界大战。

我比较乐观地看待技术,因此不会把AI人格化,甚至把它当作对手。我认为这种对立的观点只是一种戏剧性的设定。就我个人而言,在使用AI时,我感到它承担了很多机械性劳动,但最终做决定的还是我自己。至于艺术创作,我们探讨何为美、找到审美的“黄金线”,这些是AI无法完成的。只有人类才具备分享、渴望,甚至审美的欲望,才能创造出美。

而AI本身并没有欲望,它只是执行你赋予它的任务,无法产生自己的欲望。人之所以有欲望,是因为我们是动物,拥有食欲和性欲。这些生物机制驱动着我们,如果没有这些欲望,坦白说,我甚至可能都不会去工作。

你下一步的创作计划是什么?

林琨皓:最近我一直在做实体作品。之前的蝴蝶都是虚拟的,这几年我在研究如何将虚拟空间的东西转换成现实。我现在正在做一个全息装置,旨在让虚拟的事物在现实中有一个载体。虽然我很想把蝴蝶实体化,但毕竟人不是神,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当你尝试接近造物主时,才会真正理解造物主的伟大——它是全方位的创造。而我目前只能在视觉层面进行创作,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会更加怀有敬畏之心。我相信这个世界有更高的存在,但这位神并不是人格化的,宇宙一定有某种秩序在推动着宇宙和时间的前行,括人类的进程也是这样。

你如何看待AI信息污染的问题?

林琨皓:其实我以前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在AI还没那么普及的时候,我就开始用3D渲染技术做一些逼真的甲虫图像。然后我会把这些图像发到一些专业的论坛里,人们看到后会很好奇,问这些是什么品种的昆虫,从来没见过。其实都是我用3D渲染技术做出来的。

我觉得这种“污染”是不可避免的,但用中国的观念来说——“以假修真”。谁说用假的东西就一定得不到真正的智慧呢?最终还是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

 

 

出品:李晓娟 / 监制:滕雪菲 / 策划:蘑菇仙 / 摄影:左多寶 / 撰稿:九酱 / 妆发:程飞寻 / 造型:Jade / 摄影助理:蓝鲸 / 策划助理:Scarle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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