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
李宇春越来越往人群深处走了。她的劲儿不再来源于对自我的定义，不再来源于对宏大命题的叙述，而是一种切实的、来自生活本身的力量。
音乐上，她的劲儿在往里收。音乐创作上，她关注的话题切口在变小，新专辑里的歌曲全都有迹可循，这种迹象可能是一则新闻报道，一首她读到的诗，或是她身上切实的故事。在歌曲制作上，她不再想要电子音效、合成器，甚至是乐队的伴奏，就想要用最传统、最老的方式“弄出动静”。
生活里，她的劲儿在往外放。她发现人无法真正地在一个硬壳里、在玻璃盒子里面成长的。她去 Livehouse，去菜市场，去参与公益项目，与人产生连接，与世界产生连接。她说，没有人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局外人，不如主动发出自己的声音与态度，做那个与时代共舞的人。
作为常常出现在媒体上的老朋友，李宇春身上始终有一种不变的、直接的、真实的劲儿。作为 V 的新朋友，我们对她的一切生命体验依旧感到好奇。这一次我们随机选取了她生活中不同的面向，在这些碎片化的章节里，一起去看看李宇春的新生活、新创作、新思考和新体验。
李宇春
在别处
过去的二十天，李宇春一直“在别处”，她的足迹辗转于米兰、巴黎、洛杉矶。工作行程很忙，在巴黎，她稍微有了透气的时刻，便选择去往最生活的地方，菜市场。天气冷，人很多，李宇春在里面兜兜转转，研究当地的食物，还去买了橄榄、起司和水果。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座城市逛早市，和在西西里感受过的有着不同的风情。在意大利南部，热情的天气和热情的人形成一种互文：李宇春会和当地人坐在早市里吃刚刚打捞上来的生蚝，旁边放着一个简单的小杯子，装着等待被品尝的白葡萄酒，奔放的城市性格不言而喻。相对于景点，李宇春更喜欢打卡菜市场，“在菜市场更加能够感受和体会到当地人是怎么生活的，我自己还蛮喜欢的。”
除去早市，李宇春还去了跳蚤市场、迪士尼，还在音像店里淘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唱片。经典唱片、自己感兴趣的音乐类型，碰到了就带回去听。之前她曾淘到过一张法国电子乐队 Club Cheval 的唱片，觉得封面的视觉吸引人就下手了，没想到在2019 年她制作《哇》的时候就真的和 Club Cheval有了合作。
通常在别的城市，李宇春会打卡一些有趣的沉浸式戏剧。这样的体验是从纽约的《不眠之夜》（根据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改编的戏剧）开始的，后来又去看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歌剧魅影》，还在一个小剧院里看过一部叫作Drunk的演出。她不大提前做攻略、研究剧情，碰上就看，剧情随机，有种拆盲盒式的乐趣。
最后，我们对“在别处”的生活进行了设想。如果可以做一个游民，李宇春偏爱那些暖和的、适宜走路的城市。之前她去看威尼斯双年展，步行往返各个地点，感觉很好；在意大利和法国，也有很多散步友好的城市。回到北京的生活里，日常交通距离远，她走路的机会也实在不多，于是散步便成了别处生活值得神往的时刻。
李宇春
自我
和自己对话，这是李宇春每天都会做的事情。“我基本上就是一个喜欢自己想事情的人。”她说。在日常的自我对话中，她还发现了一个规律，在流动的交通工具中，她会更容易想事情，在车上，在飞机上，在高铁上，都可以，总之一定要动起来。“我觉得那个时候脑子会运转得比较高速一点儿，我在家里面也可以想，但是好像没有那么的敏捷。”
下班的背景乐
独处时，李宇春生活里的背景乐通常是新闻。这种声音会发生在她做菜、自己煮东西的时候。音乐有时也会成为她下班生活里的背景乐——每天回家，她的固定安排是练吉他，出差的时候也要背上吉他，完成固定项目。在吉他这件事儿上，倒也没有练到某个程度的目的，“没事儿的时候，会练两个小时。”她说。在大家讨论到每天投入两小时在一件事上其实很久时，她有点吃惊，“还好吧？对于吉他手来说，他们每天要弹10 个小时，我这根本不算什么。 ”
李宇春
人群里的李宇春
李宇春越来越往人群深处走了。
视频博主“神龙士力架0517” 为李宇春的歌曲《周末愉快》 创作过一个MV，视频里有拥挤的地铁、广场舞、狂奔的小狗和大雨里跳舞的小孩，是普通生活的一段段闪回。李宇春转发了这个视频，说：“看的过程，笑着笑着竟然有点儿小泪，和生活的滋味一样。”回顾过去三年里她的音乐创作，她发现自己不会再用宏大的命题去叙事了，也不再用一种“外在”的视角去写歌，音乐的切口变得很小、很微观。在这一张即将发行的专辑里，每一个创作都变得有迹可循，这种迹象可能是一则新闻报道，一首她读到的诗，或是她身上切实的故事，总之，是非常现实的。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自己的音乐有了这样的变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影响了自己的视角，但她关注的东西的确在变得具体、变得更生活了。
去年3 月10 日，乐队星球撞树在北京“疆进酒”举办了Livehouse 演出，那一天，场子下面的观众里，还有当天从自己生日“局”上跑出来的李宇春。因为跟玩音乐的朋友聊天，朋友讲到当天有演出，她说：“那就去吧”，就有了这样临时起意的逃跑计划。她不是一个喜欢参加“局”的人。虽然也被科普过派对的乐趣，但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和喜好还是很难改变。除非都是很好的朋友在场，否则她很难享受一场围绕自己展开的生日派对，她最希望的生日方式是像去Livehouse 一样，做一些平时想做，但又没去做过的事情。
李宇春
音乐的新与旧
去年有一段时间，李宇春注意到，整个音乐行业都在怀旧。无论是音乐节目的主题，还是大家喜欢演唱的歌曲，都来自“过去”。她心里有疑问——当我们在怀旧的时候，我们究竟在怀念什么？是在逃避“现实”中的某些问题，还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有恐惧？
在音乐上，她有过追逐“新”的时候。以前，她会去研究新的流行元素，将嘻哈、电子音色融入在自己的唱片里。这几年，她的视角反而会回到更传统的、更经典的音乐上，比如摇滚乐。“我觉得那个东西很实在，会带给我一些力量。传统摇滚乐，它可能就是三大件（吉他、贝司、鼓）的配置，不需要别的电子音效，或者是很酷炫的合成器效果。我不想要那些‘整花活儿’的东西。甚至在演出的时候，以往我们乐队会加PGM（伴奏）输出，但我想不要PGM，就是现场的这个劲儿。就是要追求最传统、最老的方式，弄出来的动静。可能是我现在这个阶段吧，我想弄点干货，是这个意思。”
在参加《我们民谣2022》时，李宇春也感受到了音乐最原始的劲儿。在节目上，她得以近距离看到民谣音乐人的生活和创作的状态，也有了对音乐上新的认知。以前她会觉得民谣没有在追求“流行元素”，后来发现有很多民谣音乐人玩电子玩合成器，玩得特别的新，“对民谣有了一些颠覆性的感受。” 她喜欢去看别的音乐人在玩什么，但这些新的东西，未必会出现在自己的专辑里。
下一张新专辑，李宇春选择了“没那么流行”的音乐。有怀旧主题的歌曲，有90 年代的复古音色，有70 年代的摇滚风格。“它不会有特别电子或者是冷峻的现代感，你不会觉得它是一个形式感上面新的东西。” 制作一张原始的、纯粹的、干货的专辑，在技术上却是一件更难的事情。李宇春解释，“我用一个电子的音色，就营造出一种缥缈的、空旷的感觉，用音色和场景感去代入。但是你不用这种东西的时候，就是靠三大件要把这个事情给讲明白。怎么让这三样东西搭在一起就能出动静，那个劲儿可能要尝试很多次并且修改。”
这张专辑，李宇春做了两年，又反复听了一年多，在听的过程中，有了新感受，又想再调整。“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发就发了，老不发，老想改，好——烦呐，” 她拖长了尾音说，“有的时候会有点烦这样的自己。” 在音乐上，她总是有新鲜感。于她而言，音乐从来都不是“李宇春”的工作，这就是一件她平时会做的事情。在创作这张专辑时，她做了很多歌曲，再去选择哪些收进专辑里。对她来说做音乐这件事不会停，“专辑有节点，但我自己在做音乐的时候呢，是没有什么停止的。就还是一直在做。”“磨”，李宇春用这个字形容专辑的制作过程。做完了，推翻，再来，这个过程对于一项工作而言，显然是耗时的。她心里清楚。“我专辑里面有一首歌，最多的一次录了300 多轨，对于发一首歌来讲，你不必这样子。但我们磨一个作品，当然大家就会很努力地一起去完成，或者是说一点点再去创造……”
被问到专辑此刻是不是板上钉钉，她说，“我基本上调完了，”随即又补充说，“如果我没有在流动的交通工具上产生什么新想法的话。”
李宇春
劲儿
“劲儿?我想想。完蛋了……我没有?”李宇春审视着自己的生活，独自完成了一连串思考的语气词。过去三年，李宇春觉得很多情绪还处于颠沛之中，生活里，她反而不那么用劲了。她更感兴趣和大家分享生活中有趣的事情，也更依赖自己的家，享受空间带给自己的归属感。现在的生活更像是重新回到跑步上场之前，安静的准备阶段。只是在我们后来聊到音乐的时候，她兴奋起来，话变得密集，劲儿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节奏
汹涌与平静，李宇春选择后者。从21 岁起，她一直在一个高速运转的轨道上工作，时间就在“飞来飞去”的日程里，又“飞来飞去”跑掉了。当下，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趋于平静，每天有固定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希望这个东西能够持续，去感受工作之外有趣的事情。"
李宇春
时代
对于时代这个宏大的主题，李宇春有了视角上的转变。
刚刚工作的那几年年纪小，因为遭受到了很多争议与质疑，她一直让自己处于一种“缩在硬壳里”的状态。她常想，我只要做好我自己就可以了。就像是她歌词里宣言式的输出，“成为自己 成为自己”、“时代 观念 标准 眼光 与我无关 无关 无关”。“随着自己长大，你会发现，没有办法真正地在这样的硬壳里或者说一个玻璃盒子里面去成长的。我始终是要与人产生连接，与世界产生连接的。你不可能脱离其他人，或者脱离世界、脱离时代去生长。”2014年，李宇春突然看到导演贾樟柯讲的一段话，他说，我们需要一些非常彪悍的个性的人，彪悍到可以与这个时代共舞。李宇春觉得这话仿佛击中了自己的内心，她意识到，自己无法一直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去自我防卫，而是要努力成为一个放下自我，可以携手更多人前行的人。她把这段话分享出来，因为也许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也经历着和她一样的困惑。
“每一个人的声音和决定都是很重要的。每一个个体的力量集中起来才会形成大众的力量。与时代共舞，简单来讲就是要发出你自己的声音和态度，力所能及地去做一些事情，不要觉得自己是局外人，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其实没有人是局外人。”李宇春讲道。
时代的洪流曾经裹挟着音乐人出现的新形势，带着她走到了幕前，又滚滚而去，带走了音乐的黄金年代。要在这样的时代里，去坚持做音乐吗?她好像在这样纠结和挣扎着，没有特别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又从来没能真正地放弃。在时代起起伏伏的浪潮中，她随之晃悠，适应浪的节奏，又抓住船锚，再次找到自己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你还在坚持自己心中的理想。不是很多东西可以立刻想明白。当我看到一些人、他们在坚持的故事，比如贾樟柯导演的话，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说过的话，杨紫琼在奥斯卡说的话。在你困惑挣扎的时候，我觉得会找到一些人，他们会给你很多力量。”
李宇春
李宇春身上带着时代赋予个人的习惯和印记，比如做音乐，要出实体专辑。她历经过音乐行业在输出方式上完整的变化。小时候，她用 Walkman 听磁带里的音乐。后来有了 CD，短暂的MD时代又在21世纪初被MP3取代。MP3的时代翻篇，在她开始发行专辑的时候是电台盛行的年代，所有的歌手都会去电台打榜。互联网的音乐平台很快让电台成为过去，又有更多音乐从短视频平台走向大众。“在(过去)那个年代，专辑是一个完整表达的作品，大家会这样去构思。但是现在的平台可能没有这个概念，更多是单曲，发专辑的歌手其实也不多了。其实我一直是这么个思维方式，作为歌手的表达，更多还是通过一张专辑去完成的。”
身处这个行业，出于职业目的，她要去了解最新的音乐，但那些新的东西，她可能不太感兴趣，也不大喜欢。“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蛮丧的，"她说，"所以又回到这张专辑。我之前可能追求那个东西，但是现在只是出于职业的了解，我自己并不想追求那样的东西。我更想做一些我想做的。”
这样的音乐是不是属于大众、属于这个时代的，她没在想，“早就不在这个阶段了。过了这个阶段了。”专辑在她看来，是一个作者作品，“这个东西应该是作者在前的。你自己要说什么，你自己要表达什么，这几年你为什么做这张专辑，你在想一些什么事情?我觉得应该诚实地面对自己。出发点至少是这样子的。它如果能成为一个大众产品，或某一首歌跟大众产生了共情，我觉得那是最好的。但是我们说的是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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