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
少年已经在这个半透明的实验室里待了很久。
他试图寻找一种突破现有次元的方法,能够打开另一个世界。理论上是可行的,可现实中需要巨大的能量。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是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他已经不需要睡眠,意识永远处于运转状态。偶尔,他会发现周围的事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感到一种强烈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来自于对于事物变化的理解与掌控,就像是玩弄手中的积木。
他以为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里,直到他做了那个清醒梦。在梦里,他的名字叫花花。
华晨宇
花花睁开双眼,看见自己赤裸着躺在白色房间中,周围是各种仪器。一位黑衣人站在他身旁。花花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黑衣人说,你被选择成为一名战士。花花试图用言语填满自己的恐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关系。他只知道,如果再次失败,他将被放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无法再次回来。
花花努力醒来,感觉自己被卷入一场风暴,迅速旋转,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吸入,所有的光都被掀到极限,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如同一条被水浸泡的海绵。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又回到了现实。实验室里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唯独没有人。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而已。直到有一天,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让那个人进来。
华晨宇
黑衣人坐在房间中央,面前摊开两个平板,里面是两个像素组合,一黑一白。黑衣人说,宇宙是均匀的,无规律的,当某一个维度的时空坐标变化时,其他所有维度的时空坐标也随之产生变化。你所做的事情,正在改变我所在的世界。
“所以……那种变化是好的吗?”少年已经太久没和其他人类接触,不知该如何交谈。
黑衣人说,我们是来救你的,另一个时空的你,会吞噬这个世界的你,我们把它叫作量子身份覆写。
少年看见一片白晃晃的光,像是镜子倒扣在眼前,那些白色纸张的边缘像一层层褶皱。他想起那个梦,那个奇怪的梦。
“……花花?”
华晨宇
黑衣人突然停止了对话,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知是迷惑还是嘲讽的表情。你已经开始分不清了。
花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们也有一个量子身份,只是被压制了。黑衣人又做了一个手势,白色像素瞬间变成了黑色。花花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黑衣人做了一个抹去的动作。花花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他知道了自己是谁,也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他闭上双眼,用意识与黑衣人对话,他要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但黑衣人并没有接受他的馈赠。
你要相信这不是最后一天。
黑衣人轻轻一笑,少年眼前的世界开始微微抖动,裂缝扩大成一张无形的大口。
华晨宇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花花进入了那道门。
花花感觉自己在飞,四周的重力场变成了一个椭圆体,他看见了蓝天、白云、山川、湖泊和海洋。他看见了恒星、行星、卫星、小行星和宇宙飞船。他看见了自己,一个瘦小的,苍白的,被沙砾掩藏的自己。他漂浮着穿过重力场,游弋着,飞翔着,他知道自己就是在飞,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但却无法控制。他漂浮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与其他的花花一起,像一粒尘埃,与宇宙融为一体。
他经历了无数个世界的末日。
有一次,他置身于一场火山爆发的大灾难中。火山口喷出的岩浆不断地击中周围的小行星,天空变得一片火红,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火山口里苏醒了。
华晨宇
有一次,他来到一个充满臭气的墨绿色湖边,许多人正看着他,有陌生人,也有熟人。他们告诉他,这里是西双版纳污水处理场。垃圾工人们将处理第三次世界大战后遗留下来的各种垃圾。
又有一次,他来到三百年前,当地球正在进入铁器时代时,他们在新泽西州的塔德尔峡谷地区建起了第一座电动城市。他们把电动马达当成是他们的飞毯,在空中飞来飞去,不停地变换方向。然而电池却制造出更多的污染。
他们告诉他,他们的宗教信仰已经分崩离析,要求他回到现实中去寻找教义。花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成为一名传教士。
他们让花花参加了一个由代表组成的小型讨论会,会议旨在讨论如何在短时间内把人类移居到火星上。花花被分配到一家低级餐馆。这个餐馆与其说是餐馆,不如说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屠宰场。他便是在那里遇见了小猫Perper。
华晨宇
Perper瘦骨嶙峋、毛发掉得不成样子,可怜地被拴在一根铁链子上,看到花花,发出低低的哀嚎。
“我要带走那只猫。”花花对周围的人说,换来的却是一阵不怀好意的怪笑。
“除非你帮我们。”一个老太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说话的口气中有一种沙哑的东西。她告诉花花,地球人正在清理太阳系中所有的生态环境,用一种稀薄的物质制造出一个新世界,但老太婆又补充道,那只是一个大概的设想。
她邀请他去火卫二,那是另一个被遗弃的小行星。他们相信他能帮助他们制造出分子缩微器,这样,地球上的分子就可以被拼装成任何他们想要的样子。他们说,这将是人类历史的一大进步。
华晨宇
“可我怎么才能去到火星呢?”
“运用你的想象力。”老太婆笑着露出了粉红而空洞的牙龈,“只要你相信自己就在火星上,你就能去那里。”
他们让他看了几乎所有的火星照片,其中不乏经过处理的,高清晰度的。花花突然领悟到,所谓的新闻媒体只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他看到了其中一张照片,正面是地球,而反面是火星。
花花被这个想法震惊了。火星是地球的反面,而地球是火星的正面。从地球到达火星,只需要从这一面穿透到另一面。
华晨宇
“一切都是相对的,只要你转换一下视角,便能看清世界存在的根源。”一个声音引导着他。
他的意识穿透重重阻碍,进入了一个更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用他的名字来命名的,这个名字像一层透明的薄膜,把他与现实隔开。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乳白色床垫上,四周是白色的弧形墙壁,天花板上有许多复杂的图案。墙壁微微地震动着,他觉得身体随着波浪状的震动而变幻形状。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房间的一端缓缓升起,直到与房间的另一端重合。他感到一阵晕眩,随即明白这是在传送重力方向相反的方向上。他知道,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数秒。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下移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知道他正在穿越地球的另一面,穿越到火星所在的那一面,而且,他知道自己会回来。
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来到了新世界。他看到一片开阔的水域,海面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像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
监制:卫甜/摄影:刘颂 LiuSong/创意、策划:王晓白/形象、视觉:王昊HAO/特约作家:陈楸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