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
年初,电视剧《人世间》热播,反派洛士宾这个角色演得好。网友说:“特别好!于震,作为一个我喜欢的人艺老演员,终于跳出自己多年浸泡的抗日神剧舒适圈,让人看到一颗开拓进取的野心。大赞!”
可于震本人觉得网络上这些事儿,人家写着玩儿、自己也看着玩儿就行了。导演李路一直挺喜欢自己,找了好几回。如果还不去,这个面子有点过不去,就进了组。况且哥儿俩关系不错,待一块儿也挺幸福的。“虽然这次不是演英雄,反派就反派吧。而且拍摄外景地正好在吉林长春,我媳妇儿老家。她说,你回家拍一个去。”
于震
中戏毕业开始拍戏的那个阶段,一米八几的于震还和家人挤在鼓楼边的一个大杂院里。十平方米的小平房,爸爸、妈妈,“还有我妹。房子太小了,又矮,我记得初中开始,每次一进门、一出门、一着急,厨房做好吃的想冲出去看看那种,duang!脑袋就磕上了,特别疼。不是磕脑门儿,是磕脑尖儿,因为头没低下去,就磕在脑袋瓜顶,捂着头在院子里蹲着、在床上躺着,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了有间楼房。”
2012年,于震和人艺的同事辛月结婚,两人搬进新房子。第二年的春节,爸爸妈妈妹妹来看新婚小佳人,过程有点不堪,“我忘了因为什么事了,我和我妹吵了起来。我妈说,你刚结婚别当着你媳妇儿骂她,会让你媳妇儿看不起你妹,而且你妹比你媳妇儿还大着呢。我说这怕什么,妹妹错就是错了。我妈生气了,你给我跪下!‘酷叉’我就跪下了。”
妈妈、爸爸、妹妹走后,媳妇儿辛月说:你们娘俩演戏呢吧?你们家书香门第,要不得是多老大的官?普通老百姓家教这么严、这么牛,你说跪就跪呀。于震说,“没有没有,我们就一普通工人家庭,我爸刚在一边儿不是也说了嘛,起来吧,跪差不多得了,我们家确实是我妈做主。”
于震,原来一北京小青年儿,现在的北京老爷们儿,就没把罚跪当回事儿。至少那个时候,他不用粘头套,也磕不着门框,一点儿都不疼。
于震
这脑袋 火不呲裂的
提到于震,除了人艺演员的身份之外,网上会出现两个关联词,其中一个是“抗日神剧英雄代表”。于震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有空,不会特别在意剧本,“那些英雄人物还挺有意思的。而且他们一般都是主角,演男一号,我不烦。”
于震接到《人世间》的邀请,不演英雄,演一个反派,没想到获赞无数。不仅自己,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都很火,剧本好、导演好、同台演员好。说到自己,“我其实演得挺一般,真的一般,因为我戴了个假头套。老蒙着这么一个玩意儿特难受,你不能尽情地演。动作稍微大点儿,胶水粘的纱布边儿就会穿帮。酒精重新打湿撕开后,拿胶水加酒精再给你粘上。基本一个镜头一粘,这一天得沾个二三十次,弄得脑袋特疼,火不呲撕裂的。头套卸下来,头皮那块就是红的,过两天再粘、再卸、再粘。有时候能粘破了,我的天,痛苦之极,撕心裂肺。你看我很少演古装戏,就因为特别怕粘头套。”
母亲1米7,父亲1米7左右。妹妹1米6出头,轮到于震自己,高一的时候就1米8,本以为不怎么长了。但前两天量,1米85,又长个儿了?这个身高没少让他受罪,从小时候开始。
于震
这圈儿有点败絮了
如今47岁的北京男中年于震,人民艺术剧院21年的老员工,正找机会拍一部讲述北京的戏。其实是准备再拍,因为那部自导自演的《鼓楼外》拍得不好。用他的话讲出来,“一会儿当导演、一会儿当演员,一会儿感性、一会儿理性,我哪个都没干好。”
和那些老人艺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差太远了,“我在人艺学到最多的东西就是两个字,收敛。从于是之那儿,就开始告诉你什么叫人民艺术家,你就是个老百姓,别的啥也不是。”
原来在学校的观察生活练习,于震们总想着:我可是一名演员哦,来观察你们普通人的生活。那些有了点名气,大街上能被认出两三次的,就更免不了沾沾自喜。“但我每年从剧组回到人艺排话剧、翻老前辈的创作人物笔记,和专家交流之后就明白,比你腕儿大的人、比你有成就、戏演得好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在生活中是什么样的呢?舞台上塑造的人物光芒四射,私底下就一大裤衩一大背心、普普通通的邻家大哥。剧组里你经常能看到带几个助理的年轻人。我靠,这是要干吗?怎么了,就这样了?”
“你看濮存昕、吴刚、何冰、冯远征、梁冠华这些人,我们都叫师哥或者大哥,弟弟长妹妹短的这么称呼,没有叫老师的。十年前开始叫老师了,我觉得从那以后,这圈就有点败絮了,就有点烦了。”
2002年,已经跑了一年龙套的年轻演员于震,被冯远征叫到人艺三楼排练厅。这有个剧本,《足球俱乐部》,你读一读,“那天导演任鸣也在。我那时候才20多岁,他们让我演40多岁的特德。读完后第二天就排练了。我命好,他们比较认可我,就把这个角色拿下来了,就不再跑龙套了。”《足球俱乐部》火爆京城,续演到第二年、第70多场的那天,于震从台上下来,冯远征和别人对完那场戏,也回到化妆间。门儿一推开就说:“你今天不对,节奏、台上的反应都不对,你太高兴了,你怎么回事?”于震有点惊,不至于啊,刚才那幕?咱都演了70多场了,我……“少废话!跳戏了你不知道?
反应就这么糊弄过去!悲伤度也不够!”那以后的于震就特别的认真了,每场戏都玩命投入了。注意力高度集中,对得起台下的观众。再没有松懈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2013年,于震跟何冰在横店拍《刘伯温》。何冰也冲进来,对“皇上”于震一顿臭骂。
何冰:“于震,你不配当人艺的演员。”
于震:“怎么了?”
何冰:“你台词居然说错,居然打磕巴、你丢人。”
于震:“哥,这么热的天,为拍这个戏,我还把胳膊摔折了。天天吞着袖子、糊一假头套、粘一脸胡子……这台词文绉绉的,我不是没背,就打个磕绊儿没有问题吧?”
何冰:“有问题,这都不是理由,只许导演说再来一条,不能因为你再来一条。”
于震:“咱这也不是同期声,大哥,后期我再配。”
何冰:“你跟我说这个。”
于震:“他们家别人不背台词、不背剧本的多了,你不说?”
何冰:“我说不着。”
于震:“得,我错了,我请您喝酒。”
何冰:“不用,我那屋有,我拿过来喝。”
都快十年了,现在回想起来,于震觉得,何冰还真是,挺护犊子的。
这种对戏剧的信仰和敬重,于震耳濡目染。每次出去拍电视剧,总愿给予别人同样的指点:你这么着不对,你别那么弄,你这儿怎么回事?终于,在很多次招惹大家不高兴后,他恍然明白,什么是电视剧剧组,什么是北京人艺。
于震这两天看前辈于是之的回忆录,里面写到在《茶馆》中出演王利发的心得。第一幕的台词有多少句话、一共多少字,第二幕有多少字,第三幕又是多少……老爷子写得清清楚楚,这是多狂、多厉害的一件事儿。于震每次把书合上,都会想起“收敛”这两个字。
于震
那事儿不完还怎么着
“其实那个时候,可能就是因为太张狂,才招来了那些诬陷污蔑。但这么多年我一直也就这么忍着,也不吱声。当时低了这么一个头,就一直低到现在。儿子有时候问我,爸爸,网上说的这些是怎么回事?我想,等他们再大点,我会和他们讲。”
于震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人艺演员的身份之外,“抗日神剧英雄”的标签后面,他的名字可能会关联上“家暴”两个字。十多年过去了,朋友会刻意避免提起那些不堪的往事。人前人后的于震,坦坦荡荡,不提挺好,提也没问题。如果媒体或者新朋友真想聊聊,他会云淡风轻地说出上面那段话。然后他会接着说:
“我觉得,女人首先要善良,这个太重要了。要是还能温柔包容,那作为丈夫来说简直是捡到了宝。辛月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人说组建家庭,女人不包容不忍让是绝对不行的,我未必同意这句话,但是我的确是这句话的受益者。有时候辛月看我着急生气,她扭头就走,倒不是她夺门而去,而是留我一个人冷静,过了一会儿她就晃到你面前,和我说,你喝点水,咱们该干吗干吗了,我说,刚才那事儿就完了?她答,不完还怎么着?我就想,也是,不完还怎么着。我们俩今年结婚整十年,我挺幸运,挺幸福,她对我的改变真挺大的。”
这两年因为疫情,接不到太多的戏,于震也不着急,“现在全行业都这样,有戏我就拍,没有我也挺高兴,家里也挺忙活、挺充实的。”夫妻俩三个孩子:10岁、8岁、6岁。有时候去横店拍网剧,会带上其中一个儿子。
和朋友电话里聊到性感的话题,他会随口问儿子,“来,你说一句,什么才算性感男人?”然后他会转述儿子的答案,“听见了吗?我儿子说我就很性感,哈哈。我觉得光明磊落的男人最性感,我从小就喜欢这几个字,堂堂正正、磊磊落落。虽然不能完全做到把内心的想法都说出来,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不说谎。我可以不说话,也不会去编造一个东西,那些玩意儿没什么劲,做人实实在在的,踏实点好。”
“堂堂正正、磊磊落落的舞台就是一门不说谎的艺术,它一直挺小众的,虽然不会消失,但也永远火不到哪儿去。戏剧确实是挺清苦的一个职业,但是舞台自有它表演的魅力。作为一名演员,如果没有上过戏剧舞台,不去体验那种人和人之间的气口儿交流,不去寻找你来我往中的节奏,我不敢说他能尝到表演带来的真正快乐。”
“我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像那么大岁数的人,快五十了,心态还挺年轻的。小时候虽然没挨过饿,但从小到大好像每天在挠扯吃喝这点儿事。其实拍戏也一样,都在挠扯这些最基本的事儿。我进人艺,今年是第21年。跟年轻人同台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没来得及超过老演员,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后边了。年轻人精力旺盛,他们活力四射,他们朝气蓬勃。”
如果我在《男人装》开一专栏,我一定说说我做演员这20年,平常的生活是什么,表演是什么,我在人艺、在剧组的点点滴滴。
编辑=李超、采访+文=辛巴、摄影=书渊( 北京曦烽摄影学院)、妆发=王天昊、制片=刘海伦、编辑助理=彡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