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灵丽
“随意”的选择
艺术家马灵丽的人生理想始于一次“随意”的选择。三岁那年,母亲本打算将她送去少年宫学舞蹈。而当母女走到教室门口时,“我看到里面的小孩儿正在压腿,感觉太疼了,就坚决不学了”。但由于母亲已支付了学费,她便不得不在其他兴趣班中选择一个。“那隔壁有什么我就学什么。”谁曾想,这句话却成为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马灵丽早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绘画天赋。且画画于她而言又是件有趣的事,因此她在学画方面从不循规蹈矩。“刚学素描时,我不会排线,觉得不应该这样画。大家都能跟着老师教的步骤画,而我就学不会,但我又总能用自己的方法画出来。”
大学时期,她在临摹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时发现水性颜料很难在薄纱般通透的绢上表现出木头小船的质感。但她又始终认为木头应呈现与周围山水不同的扎实感。于是,她便用厚厚的胶在绢背面填充船身,让它真正成为一只“扎实的木船”,其对光影的创新与运用也由此而来。
其实,除了毕业创作,马灵丽在上大学期间并未有其他完整的作品。“我不算是一个勤奋的人,但却从未停止过思考。”虽然她是国画专业,但比起一味练习传统绘画技法,她更喜欢不断拓展和实验,想要开辟一条更自由的创作之路。
毕业创作《时间写的诗》就是其不断探索的成果。马灵丽通过光影将传统二维的绢本作品拓展成一组空间三维结构的绘画装置,并凭借该作品获得同年今日美术馆“富隆杯”当代艺术院校大学生年度提名展金奖。次年,其作品《观》又摘得“凯撒新星”2013 今日美术馆大学生提名展的金奖。
随后,她便用获得的奖金在北京安顿下来。在一般人看来,相比于其他刚从艺术院校毕业的学生,马灵丽无疑是幸运的.毕业作品直接为其职业生涯开了个好头。但这也是她作为职业艺术家的未知的开始。
不过对马灵丽来说,“未知”本身并不可怕。“创作最吸引我的地方就在于‘已知’和‘未知’组合后形成‘已知’的过程。”她喜欢尼德兰画家博斯(Hieronymus Bosch)和老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the Elder)。他们作品中的人间、天堂和地狱组建起了马灵丽的某种世界观。艺术充满了对未知的想象,而人们未来的一切不都是未知的吗?
马灵丽
逃离舒适区
来到北京后,马灵丽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虽然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艺术的选择,但接下来的路到底该如何走,她的确有些迷茫。对艺术家而言,源于内心深处寻找自我的痛苦与纠结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失,甚至可能伴随他们漫长的一生。
那时,年轻的马灵丽也终于感受到,当其将自己的“热爱”变成真正的职业时,有关它的一切都变得现实又具体。这好比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突然结婚,他们要面对的就不再只是风花雪月,还有柴米油盐。
国画专业的马灵丽在当代艺术领域也几乎找不到其他同龄艺术家的发展路径作为参照。痛苦、焦虑和失眠在其来到北京后的几年中都不断裹挟着她。在此情况下,异于常人的细腻与敏感也令她更容易陷入个人微妙的情绪中。
而最近几年,马灵丽逐渐明白了该如何面对自己。“我到底是谁?该怎样做?”这些问题的答案开始在其一步步摸索和坚持中慢慢显现与被修正。正如她所说:“毕竟,饭也要一口一口吃。”另一方面,她意识到自我与本能的重要性。处于低谷期时,她总想向外寻找帮助。但实际上,无论是曾经学的知识,还是其他人的经验,都无法为其解决最根本的矛盾。“我要做的是将一切经验和知识都忘掉,只留下最本能的感受。”
而无论在创作还是生活中,马灵丽不仅擅于理性思考,还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自己的情感和需求。比如她家的客厅没有桌子,只有一张坐着有些难受的沙发。“去我家的朋友总会抱怨,因为他们只能直接坐在地毯上。”家本是令人放松的地方,但马灵丽却有意让它变得不舒适。“因为我在家工作,所以不太喜欢特别舒服的地方。我希望任何一件东西给我的感受都是明确的。”这也是其在大学毕业后选择离开家乡的原因。她总想逃离舒适区,时刻给自己“找麻烦”。
模糊的记忆之外
2020 年,马灵丽在个展“蹼”中呈现了一系列以身边亲友的身体为内容主体的作品。《蹼与药》的主体就拍摄自母亲的身体。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异,马灵丽很早就学会了如何克制与收敛。她知道自己要懂事,要学会独立。对于父母的关系,她也始终处于旁观者的角度。“父母以为他们将我保护得很好。我看似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任何事。但其实,我都在,也都知道。”
这些模糊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被她封存于心底。离开家乡后,马灵丽与亲人的关系更加渐行渐远。但她逐渐意识到,童年的记忆不仅给了她无尽的想象空间,且故意模糊事物的本能也成为了其独特的观察视角和思考方式。
而疫情则让她与母亲有了一次长时间相处的机会。创作不仅使其重新感知到了母亲与自己的关系,也唤起了她内心最深处对亲情的依存。“我不愿面对的记忆被创作轻轻地掀开了。”
马灵丽不仅拍摄母亲,还开始观察身边不同的旧识。“我们会聊他们的故事,讨论该如何拍摄……最终,这些作品更多呈现的是他们作为我的朋友之外的身份。”艺术似乎成为了马灵丽与亲友间的联结,而作品便是她对当下“亲密”关系最直观的感受与理解。
马灵丽
“喜欢好玩儿的东西”
马灵丽曾参加过一个“胖子展”(Fat Choi),策展人孙冬冬邀请了很多艺术家,且他们还得承认自己是胖子。身材匀称的马灵丽觉得自己也是胖子,便主动要求参加。最终,她成为了唯一参展的女性艺术家。
那时,她常路过798 北门边的铁栅栏,并会从其中一个空缺处钻过去。她便由此创作了自己的参展作品。“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场景。人们的体型各不相同,有的人能过去,有的人就钻不过去。这也是我对尺寸边界的探索。虽然展览本身给了我创作的启发,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它很好玩儿,想要参与其中。”
在她看来,人若总在自己的经验范围内行走则略显无趣,而艺术和生活实际上都充满了偶然与未知。2021 年,马灵丽与家居品牌合作参加西岸博览会。可她原本敲定的参展作品因不可抗力因素被要求替换。而那时已临近开展,方案不可能全部更改,临时替换展品也会导致展位视觉的空缺。后来,她索性将作品《宴(一)》.主体为“一只眼睛”的画作放在展位中间。大面积白墙与“眼睛”则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造成的冲突感使展览最终的呈现效果超出预期。
“换个思维和角度想问题会带来意外惊喜。”尽管马灵丽并不是勤奋高产的艺术家,甚至有些“爱玩儿”,但她时刻都在接收来自生活中的微妙讯息,捕捉新鲜事物与视角并保持沉静。
在拍摄当天,马灵丽与摄影师有很多互动和交流。无论对妆容、服装还是拍摄角度,她都有自己的想法,并能得体且毫无保留地表达好恶。创作之外,她依然自信又坚定。
作为艺术家,她将自己的故事以及对生活的观察、感受与理解浸透于作品中。作为女性,她细腻、坚韧并保持清醒的头脑,始终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要做怎样的事。在她看来,当人们经历过风雨后,又重新反观最真实的自我时,才能明白何为真正的“美”与“智”。“我无法定义它们。而且美一直在不断变化,每个人的视角不同,看到的美也都不同。但我认为,真正的美若被定义出来就变得不美了。”
监制:齐超 / 摄影:Vivien / 采访 & 文:朱仪丹 / 造型:秦蕾 / 妆发:丁美丹 / 助理:妙妙、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