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
采访开始的时候,思文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她的情绪。离婚是2020年夏天的事情,这一年多,她上综艺、接商务、接受采访,剖析过自己的婚姻、父母对她的影响、脱口秀给她带来的压力。
她已经对着镜头告诉所有人,离婚后搬进的这个房子能看见东方明珠,租金也值这个价钱,因为不想被人觉得她离婚后好惨。她也在录播客,和梁海源、张博洋做《今天聊什么》,也接受公司战略合作的安排,办了一场爵士音乐会。
但是眼前的这份提纲还是拐着弯问:离婚后为什么不说脱口秀了?不好笑这件事会困扰你吗?你现在在做什么,才能比“脱口秀女王”更成功呢?
用一种看似无意冒犯的方式,冒犯了她作为一个人——而非妻子或者脱口秀演员的角色——想要重新构建自己的生活体系这件事。
另一层冒犯在于,当她不再站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大家就很难看见她了,只是茫然地问:“思文在做什么?”
她再一次直接地表示,暂时不想说脱口秀了,搁置了这个最初给她带来成功的舞台。她对不成功的恐惧减淡了,兴趣和志向都在别处。
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她的答案是艺术。她喜欢布置空间,每住进一个房子,就算是租的,也要细细谋划布局和装修细节。她早先在播客里说过一次,将来也许会去欧洲读个跟艺术相关的学位。采访时,她也说了一次,表示站在那些很美的画面前,就是会全身发麻,就是会想要流泪。
在过去几年里,她遭遇了生病、父亲去世、离婚等诸多艰难时刻。她不是因为离婚而说不了脱口秀,而是生活的种种变故发生之后,脱口秀不仅无法消解那些对于生命本身的困惑,还成为她生活中的烦恼。她要换个渠道,换种工具。
对于父亲的离开,思文消化了一年多。从小父母离婚,她不满意母亲“把生活弄得很糟糕”,也无法和父亲自如相处。好不容易关系缓和,她去父亲那里过了一次年,刚为自己终于有个地方过年而高兴,父亲就因工伤猝然离世。
这不是她第一次正面遭遇告别。稍早一点,她和公司另一个脱口秀演员关系很好,常一块儿吐槽公司。突然有一天,她觉得其实可以理解公司的某些做法。朋友很失落,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她也为自己的“背叛”背上了负罪感,需要心理咨询师的开解。
思文
咨询师告诉她: “总会有人不停地离开,这是人生的真相,你无须为此愧疚。”
她被这么点了一下,提高了自己对告别这件事的容纳程度。父亲离世后,她想到自己一个月前刚给他买过最新款的手机,他当时高兴到连考试都巴不得草草结束,回家试用新手机。她想:一个月前,我还让他这么高兴过,已经很好了。
下面,是对思文近期生活的描述,是她如何告别过往、重构个人体系的一些线索。她提到了底层稳定,提到了戒定慧,提到了对艺术的热爱与神往,提到了婚姻对人的必要性。
她说自己只是换了个工作,大家可以不要这么大反应。在某种意义上,她正在造一所新房子,为自己的心安家。
在采访的前一天,她有了一次整个人被触到发麻的顿悟,觉得自己摸到了生活的本质。
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一个像《爱情神话》里老白那样的艺术家,每周都会在朋友圈发一篇看展的评论,就因为十几年前他答应给一个办展的艺术家朋友捧场。朋友说,你也别发太多,一周一篇就够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节奏,本来只是给朋友帮个忙,最后变成了他的日常,他生活的基点。
思文用“震撼”一词形容她知道这件事之后的感受。她震惊于一个人可以如此稳定,如此安定。过去,她在别人的大笑和肯定中获得安全感;现在,她发现锚定自己的生活可以创造更大的安全感。
不是跟外界要,而是向内求,为自己创造。
很久之前,心理咨询师问她: “你的生活里有几根支柱?”她说:“ 一根。”咨询师说:“ 你这样很容易得抑郁症。”那段时间她的确处在抑郁期。
后来,她开始有意识地为自己多立几根支柱,不一定要能理解她,但能在她下坠时托一下。
比如有一个朋友,听到她说“好难受”,会说:别不开心了,我给你发个大红包!她心想:我都这么难受了,红包真的能让我开心吗?
但是朋友真的发来一个好大的红包,还说:嘿嘿,大吧?开心吧?她一边想着人怎么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事情快乐,一边也就真的开心了起来。
诸如此类,都是小事。她去体验了一次潜水,计划每周看一本书,最近刚看完了《村上隆的艺术对谈集》。她原以为,那些天才的艺术家聚在一起,总要聊一聊哲学这种高深的话题,谁知道他们也是在说“要努力啊,花16个小时做出来的东西肯定和花8小时做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啊”。
思文
她记得有个公众号写文章说:思文就像那种每次都拼命想拿第一、最后却拿了第二的好学生。她说: “拜托,我是每次都拼命不想拿倒数第一,只是没想到最后拿了第二。”
她说脱口秀也不是因为有多热爱——台上那些人傻乐啥呀,说得这么差,不如我来呢。进入笑果后最初的半年,她没上过台,老板会安排她给视频上上字幕,盯一盯后期剪辑。还是程璐推了她一把,说你这样下去不行。她觉得也是,上台讲了一场,炸场了;又讲了一场,又炸了。
她是要强的好学生,懂得总结和优化,疫情期间憋在家里,写出一本总结脱口秀技巧的《说笑》。豆瓣评论说觉得超出预期,写得跟说的一样好,甚至更好。
她在恐惧的驱动下努力,还兼顾一点签了合同就得做好的责任心。但当生活不再有物质上的约束,恐惧减少了,动力也随之衰减。去外地演出,她问自己: “如果没有演出,能和朋友出去逛街吃火锅该多开心啊。”
小时候高考曾经是最大的噩梦,但在讲脱口秀的五年里,这个噩梦的内容从高考变成了脱口秀。
她不想再被焦虑、恐惧“统治”着做事,但不够焦虑又说不好。两相比较,她选择放弃。
在讨论生活不需要有太多规划时,她突然提到安妮宝贝,说谁能想到后来会变成庆山,写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了。小时候她瞧不上安妮宝贝书里写的恋爱,觉得真无聊,人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也许因为家里所有人都离过婚、和母亲关系不好,也许因为父亲的离开,思文心里关于家的那部分,还是空出一个洞,需要修补。她也更新了对于独立的认知。“过去会认为女人要经济独立,有花不完的钱,那些男人根本影响不到我——这是在自己骗自己。你真的可以做到不被影响吗?独立女性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支撑系统。这个系统可以只有60分,但要持续运转。”
她发现,婚姻只是这个支撑系统里的必备零件,却不是关键零件。为了托住自己,她费力竖起来的那几根生活支柱,正在陆续起作用。离开脱口秀,离开婚姻,这个系统目前运转正常,算一算可能还不止60分。
在那场爵士音乐会上,她跑了调,观众哈哈大笑。后来在小红书无意间刷到,有人说: “思文这个人,唱的没有说的好听。”她觉得好好笑,而且唱首歌也能让观众笑,也挺好。
编辑:若菲、贺植阳 / 文:否极 / 视觉:卞玉清 / 摄影:李贺 / 妆发:代峰 / 造型:李孟孟 / 造型助理:We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