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露
冬奥村是很好玩儿的
1994 年,安宁的挪威小城利勒哈默尔迎来100万奥运观众,陈露穿一身水蓝色的裙子,在轻快的曲声中摘得铜牌。她将目光放得更远,直指冠军。一年后的世锦赛,她留起长发,一袭红衣耀眼夺目。她大胆选择了电影配乐,“我已经是世界一线运动员了,我要特殊,要与众不同。”一轮无懈可击的动作后,她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拿下那枚宝贵的金牌,陈露经历了受伤、恢复,成绩一度跌至低谷,又慢慢攀回巅峰。日本长野冬奥会,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运动员生涯截点。在《梁祝》的悠扬婉转中,她紫衣翩跹,真如一只蜕变的“冰上蝴蝶“。一曲终了,她跪在冰场,头深深地埋进手心,泪水汹涌而出,其间百般滋味。
想到是最后一届冬奥会,她希望好好体会氛围。“奥运村里非常好玩儿,运动员不是回去就睡觉,有很多文化活动。”这里有游戏厅,有民俗项目,可以穿当地传统服饰,还能体验花道。陈露做了几次手工,用缝纫机绣出五环。运动员会交换各国的徽章,她说:“当时我们国家物资没那么丰富,发的徽章少,不能都换,先看哪个国家的你喜欢,再去跟人换。”
两年前,她回故乡长春观赛,遇到当年短道队的老友安玉龙。隔着老远,他喊着:“露露,你回来啦?”两个人坐下来,安玉龙告诉她,“我还保管着你的冬奥会证书,长野冬奥会的。”陈露惊讶,“不就给奖牌吗,还有证书?我都不知道。”
陈露 & 安娜
Q&A:
2022 年北京冬奥可能很多观众第一次近距离看比赛,就花样滑冰来说,如何看得更明白?
陈露:规则太复杂了,想看明白不是那么容易,但花滑有很多跳跃动作,是得分的硬实力,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很好分辨。有人问我怎么分辨旋转三周还是四周,查数你肯定查不过来,有一个简单方法,跳得跟甩干桶似的,那就是四周。
技术水平相当时,选手如何拉开分值?
陈露:你发现没有,看高水平比赛的时候,好像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连贯性很好,一气呵成。成熟选手的动作衔接是很紧凑的,一环扣一环;相对年轻的选手,中间老有间隙,刚要进入感觉又停下,所有的目的都是先完成动作。还有一个大众不太看得出来,是用滑行连接动作还是用步伐,用步伐连接就更紧凑,但需要强大的体能。
最近几年选手在曲目上的选择更多,风格也比较多样化,你怎么看?
陈露:选手要选适合自己风格的,不是别人滑得好,你也能表演得好。比如欧美选手喜欢用爵士乐,亚洲选手能把爵士跳好的就很少,它一定要很松弛、很有范儿,有天然的节奏才行。你要从小听这类音乐,那个才是你身体里自带的感觉。有的选手身体条件很硬,那就适合古典的,Classical 的音乐。
作为北京冬奥组委运动员委员会委员,有哪些具体的工作?
陈露:我们要宣传冰雪运动,也会给冬奥会提出自己细节的意见。比如说奥运村有上百道菜,有的运动员要增加热量,增加蛋白质;也有的赛前控制体重,还得减两斤。菜品要满足不同人的需求,既要保证体能,又要避免增重,那什么样的饮食是合适的,我们都给出了详细的意见。
关于居住、生活和奥运村体验方面,还提了什么建议?
陈露:比如洗衣服这个问题,我们有要干洗的,湿洗的,洗衣机放在什么位置,对运动员来说是最方便的。还有文化体验的排队,比如去邮局寄明信片,不能一排队排俩小时吧,为了让我们把冬奥会办得完美,有很多细节的东西。也希望我的经验能让这届运动员快乐比赛,放松时更多地了解中国文化。
陈露 & 安娜
女儿有她自己的美好人生
在花样滑冰的舞台上,陈露有许多华丽、流畅的表演。她总是情绪饱满,伯明翰的一笑,长野的一哭,都是她人生的重要时刻。生活中,她也是情感外放、敢于表达的人。“我们这个项目,就要把真实的情感传递出来,只能过,不能收。我常跟孩子们说,音乐起了,想跳你就跳出来。”
退役后,陈露到美国做巡回演出,开办冰场和俱乐部,也带出不少学生。早在国家队时她就想得清楚,“我延续这样的生活,到什么时候呢?总有结束的那一天。等结束了再去做选择吗?人年轻时可以一切从头再来,我很早就寻找合适的机会,知道自己要什么,一步步朝那儿走就是了。”
索契冬奥会时,她在现场解说,工作结束时问女儿安娜:“好不好看?”女儿只有4 岁,睁大了眼睛说:“妈妈,我觉得好美。”顺其自然的,那年夏天,安娜开始学滑冰,2017 获得亚洲青少年花样滑冰挑战赛北京站的冠军。直到现在,陈露每天都要带女儿上冰,周六还要加练半天。
女儿越发像她的性格,活泼明朗,有韧性。“在家里,哥哥像他爸爸,非常温和,与世无争。要是安娜不在家,哥哥就安安静静的,但他们爷仨都喜欢音乐,安娜学过吉他,哥哥打架子鼓,最近又要学弹钢琴。”女儿听到喜欢的流行歌曲会推荐给她,最近陈露在听阿黛尔的新专辑。“我们有个职业病,当听一首适合滑冰的好曲子,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在冰场上的画面。”
至于是否成为职业运动员,陈露的想法是开放的。体育是一种教育,她希望通过体育给孩子更多选择。“我在美国有很多学生,有人在准备冬奥会预选,同时,也拿到了沃顿商学院的Offer,还有人在斯坦福、哈佛这些名校。等安娜长大了,我希望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人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安娜
教学相长,一脉相承
在陈露的诸多工作里,冰上教学已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只要安娜愿意滑,她就继续教。“其实我也可以不教,”陈露说,“找个人就行,但我为什么坚持做?它可能是我忙碌的一天中,最开心、轻松的时候。看到光滑得像镜面一样的冰特别漂亮,在学生没来前滑一下,仍像当年一样快乐。”
回想4 岁那年,她有了第一双冰鞋。“黑色的,尺码有点儿大。”父亲是冰球运动员,运动队有淘汰的冰鞋,几块钱卖给家属。妈妈在鞋头垫了棉花,她要穿三双棉袜子,才能勉强穿进去不晃荡。“在那个年代,这样一份礼物是不可想象的,我天天在冰上玩儿。”可以说,它也开启了陈露的新生活。
一大早,她就会被父亲叫起来,塞上自行车后座赶去上课。有一次,实在是太困了,还从车座子上掉下来,摔进路边的雪沟里。凭借刻苦与天赋,陈露很快崭露头角,被选进吉林省队。全长春只有一个冰场,还是露天的,20 多支队伍等着训练,轮到花滑队已是凌晨1 点,气温接近-40℃。
在体能训练上,他们自诩业余田径队,纯靠跑步和单项。“现在的运动员,在器材、训练场地、技术条件上,比我们好太多。”参加奥运的前一年,总局科研所给她测体脂,当年没有仪器,就拿一把小卡尺。陈露比画着,“浑身给你卡,在容易长肉的地方卡一下,看皮脂有多厚。”
她的教育方式和父母一脉相承。小时候,二姐要学吉他,妈妈说:你确定吗?要买你就必须学会。姐姐应允,妈妈就真的买了。陈露说,儿子从小想学网球,她答应4 岁带他学,就在过生日那天领到球场,办卡开课。安娜想打耳洞,她们商量好,等做到冰上一周半就带她去。“安娜一通猛练,等她做到的那天,立刻去楼下商场打了耳洞。”
Q&A:
滑冰带给过你哪些独享的快乐,会记得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吗?
安娜:有一次参加比赛,我之前受伤了,一个月没滑。赛前一天练了20 分钟,听一遍音乐,比赛当天才第一次合音乐,没想到那次还赢了,拿到冠军。小时候,滑冰特别自由,如果不考虑做动作,单纯地滑、飞翔,是很快乐的。
会花样滑冰这件事有让你在学校里获得格外的注意吗?
安娜:会,很多人知道我练滑冰以后,会跟我说“你好厉害啊”“在冰上的样子很酷”,那时候会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同学中有一些人也玩过,能站住,再滑起来就不错了。有一次妈妈来学校演讲,你知道坐在台下的感觉吗?同学们都看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自己对妈妈的哪段人生经历比较好奇?
安娜:她最后一次参加冬奥会,比赛之后抱头痛哭。我不明白,比完了不是应该高高兴兴地等分数吗,为什么要哭呢?后来知道了一点儿原因,知道她经历了很多困难,但其实还是不理解,就像我那次受伤后比赛,我赢了是很高兴的。
听说你现在对音乐更感兴趣?
安娜:以前学过钢琴,练过一段时间,最近想学吉他,上了几节课,我觉得还不错。最近在跟老师学唱歌,我的音乐能力也是继承了妈妈,她的乐感很强。我还没想好未来做什么,想过要当歌手,还想学法医,电子竞技也不错。
曾豪言壮语说要超越妈妈,如今知道这个领域的残酷和难度,现在后悔了没有?
安娜:没有,因为我没有说要在哪方面超越她。但我一定会的。
编辑:荆菁 / 采访 & 撰文:陈晶 / 摄影:奚盈盈 / 妆发:王勇鹏 / 安娜美甲 & 服装助理 :罗芳 / 现场协助:郭士语、杨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