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身体的审视,即是对美的审视
在2020东京奥运会上,女运动员们在运动场上展现着又酷又飒的肌肉线条和流畅轻巧的动感,让众多网友纷纷感叹自己的审美都被重置了。力量感,这个以往不出现在女性赞美中的词,被频频提起。奥运会结束后,我们的审美是否又回到了“白瘦幼”和少女感呢?排除广告与媒体的塑造,女性自己对身体的想象是怎样的?
COSMO继《女性梦想职业报告》与《城市独居女性报告》后,再次携手调研机构数字100,推出“中国女性生活方式粉皮书”第3辑—《女性身体态度报告》。报告通过线上问卷的形式,聚焦北上广深一线城市,以及成都、杭州、南京等15个新一线城市,泉州、济南、无锡、大连等25个二线城市的1740位18 ~ 40岁的城市女性,关注她们的个人审美,对女性身材关注、身材管理及身材焦虑进行深度分析。这些女性的学历有14%为专科,62%为本科,19%为研究生及以上。职业背景有国企职员、政府或事业单位的行政人员、私企员工、创业者、自由职业者、学生、家庭主妇等,月收入从3K到50K都有分布,其中24%的人群月收入在8 K~ 12K之间。在受访的女性中,21%为单身,5%为约会中,19%在恋爱中,11%已婚但还没有宝宝,44%经历过生育。
谁是中国女性的理想身体范本?
每种文化中的女性都有自己的“理想身体范本”,大洋彼岸崇尚金·卡戴珊和碧昂丝的泼辣曲线,英伦半岛喜爱“龙妈”艾米莉亚·克拉克,日本女性连续多年把票投给北川景子,印度宝莱坞独爱莱迪皮·卡帕度柯妮……那么,中国女性最想成为谁呢?
本次结果显示,迪丽热巴和杨幂的身材是中国女性首选梦幻身材。紧随其后的还有孙俪、佟丽娅、刘雯、柳岩等。身材曲线明显、皮肤白皙和身材纤细是身体审美特征排行的前三名,可以看出传统东方审美的深刻印记。而目前在社交媒体上更受关注的网红明星、小麦色健康皮肤、超模身材和运动健将等审美潮流,落实到实际“梦中情型”身体审美选择中,并没有太多女孩pick。
好的身材能给生活带来便利是共识,甚至人们普遍会将身材视为衡量一个人道德和品格的指标。好的身材代表了更自律,而没有那么标准的身材则被视为“懒惰、缺乏自我管理”等。参与问卷的女性普遍认为,好身材会让人更自信,受到更多喜爱,也“更健康”。同时,在社交中,人们也会因为身材影响对别人的第一印象,因此7成女性在意别人对自己身材的评价。
身材歧视不常见,但依然存在。有11.1%的女性倾诉,自己经常受到身材歧视。外界的评价让这些经常遭遇身材歧视的女性更关注自己的身体,她们比一般人更频繁地去观察自己的鼻子、胸部、肩背、手、腰腹和臀部。当然,身材歧视在我们的社会中并不是普遍现象,有超过一半的女性说自己从没受到过身材歧视。
学历对我们的审美亦有影响。其中,低学历的女性在过去五年间审美影响源的变化最大。之前,她们更容易受社交媒体的影响,但现在在审美上更容易受熟人影响。高学历女性则受媒体影响更多,特别是研究生以上高学历女性。7成受访者目前身高在160 ~ 170cm之间,而近8成受访者理想身高也是160 ~ 170cm,在身高问题上,中国女性的满意度比较高。但在体重问题上,就没那么peace了。近半数受访者目前体重在51 ~ 60kg,但73.8%的女性理想体重为41 ~ 50kg,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足有10kg。从某种意义上说,“好女不过百”这个说法深入人心,但明显脱离现实体重的期望,增加了女性的焦虑感。为了减肥,控制饮食和增加运动量是75%以上的女性会选择的塑身途径,但也有26.8%的女性会选择服用减肥药物,还有高达11.5%的人会选择更为激进的医疗方式。
当你凝视镜中的自己,你在看向哪里
无论是镜子还是手机前置摄像头,当女性在自我凝视的时候,总是带有一些审视和评判,把真实的身体与“理想”的局部不断对比。在调查中我们发现,56%的女性几乎每周都会称体重1 ~ 3次,每天称重一次或更多的人竟然占20%以上,体重成了很多人严防死守的身体底线。
中国女性最关注哪些身体部位呢?按照关注度,依次是脸、腿、腰腹和胸。其中18 ~ 22岁的年轻女孩们,对牙齿、眼睛、手、鼻子、肩背的关注度显著高于其他年龄段的女性。对美的感触,年轻女孩们充满了细节感。而有过医美或整形经历的女孩们,在观察身体的时候更关注那些可进行医美或整形的部位。
当我们把身体部位列表,询问女性对单独部位的满意度,半数人表示对自己的牙齿、胸部和腿不满意,少于半数的人对自己的腰部、臀部、肩背线条不满意。而不满意的点大多是常见的理由,牙齿不整齐、胸部不丰满、大腿有点粗、臀部扁平……这也让人想起美剧《破产姐妹》中Max的话:“我觉得对于在人们眼中什么是美,这个社会关心过头了。”一个有意思的观察是,企业女高管比别人更关注自己的臀部。另外,在已婚已育的女性中,胸部下垂是个普遍的烦恼,26岁是胸部和臀部开始下垂的分水岭。
我们不能忽略一个几乎隐形的女性群体—学历在初中及以下的女性。她们对身体的关注度明显低于其他高学历女性。特别是对于手、皱纹的关注,比总体样本少20个百分点以上。
关于身体,焦虑与自信并存
综艺、广告、社交平台上成功的身材似乎遍地皆是,让身体焦虑成为一个常被讨论的永恒话题。这不是媒体的危言耸听,以1 ~10分为自己的身材焦虑感打分时,选择7 ~ 8分的人数显著多于其他分数,反映出身体焦虑是一个突出问题。受访者中近半数都有过短于3个月的身体焦虑,半年内曾焦虑过的人数占比达到80%,而且,女性对身体的焦虑几乎伴随着女性性征发育的过程,最早开始焦虑的时间集中在青春期、大学和工作的前3年,而身材焦虑最严重的时候是在大学和工作的前3年。
虽然周围有太多的声音提醒女性们不断加码对身体的管理,但一半以上具有身材焦虑的女性,并没有把原因归咎于广告、媒体或大众审美等,她们觉得这份焦虑是来源于自身的不完美。比如,身材比例没有达到预期,体重数字不理想,肤色不够白皙或者肤质不细腻,又或者身体协调性或柔韧性没有很出众……她们最显著的焦虑表现包括健身和节食,以及不断照镜子。67%的人曾想过手术类医美整形,但最终没去尝试;另外有5.2%的人真的去付诸实践,走进整形机构的大门。醒一醒,姐妹们!你的身体首先需要你的喜爱。
我们的调研除了关注身材焦虑,也关注身材自信。以1 ~ 10分为自己的身材自信打分,大部分女性给自己打了6 ~ 8分。在“什么是身材自信的最大来源”这一道单选题中,“健康的身体”获得了断崖式的高票,选择这一项的人数比选择“美丽”的人数多出近20个百分点。当我们邀请受访者为存在身材焦虑的人写下一句话,大多数人写的是:“相信自己!做自己!”COSMO相信,这句话不仅写给其他女性,也是写给曾经的自己,写给正在努力爱自己的自己,也写给所有没那么自信的自己。
你曾为变美买过多少单
当我们把美当作衡量生活的一种标准,身体之美必然要被加上各种标价。想要变得更美,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包括时间、金钱及关注度。社会学家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将创造美视为一种权力,进而将自身追求美的独创性生活的过程,当成具有审美价值的“目的自身”。福柯的研究中以古希腊的雕塑为案例,而时至今日,健身、身体护理、医美与整形等众多选择,让女性拥有了“重塑身体的权利”。根据调查,基础护肤、健身和美容是身体消费中占比最多的选项。与身体有关的消费上,每年花费金额的分层很平均,但占收入比重20%以下的居多。在消费方面,53.8%的女性表示自己有定期健身的习惯,大多数人会选择跑步、散步和瑜伽。她们坚信,选择更贵的无麸质健康食物、通过运动去消耗卡路里,将会塑造出一个更好的自己,也让自己拥有对生活和自己的掌控感。但据另一项调研显示,中国城市健身房的续卡率只有30%,大量用户会在健身卡到期后终止健身,改为其他健身房或自我训练。健身已经成为一股消费风潮,但对很多人来说还没有成为习惯。
福柯还提到,要警惕以“美”及其他各种号称“正当”的名义,将原本属于我们自身的生存命运,当作一种赌注而受到严密的控制,使我们完全丧失自身的生命自律性。正如我们走进任何一部电梯,都有可能遭遇到动态或平面医美广告。据一项2021年发布的调查显示,中国医美用户人群已经从2016年的280万人增长至2020年的1800万人,90后与95后是绝对消费主力,医美市场的规模也达到了3000亿元,而且医美项目早已从脸部专属延展至全身,溶指针、瘦腿针、手部水光针、臀部玻尿酸填充……危险性比较低、维持时间有限、消费较高,这类身体医美项目吸引着很多人为此前赴后继。但需要警惕的是,行业中也发展出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禁忌黑魔法”—小腿肌肉阻断术、接骨增高手术等,诱惑人们以永久的身体损害为代价去以身犯险。
在变美的同时,我们不能忽视那些近在咫尺的危险,20%的受访者为了美,曾经做出过高风险或伤害身体的行为。这些行为包括短期极端节食、明显过量的运动,甚至发展成进食障碍,以及非必要的外科手术等。在这些女性中,将近一半的人尝试高风险行为超过2次以上。经过交叉对比,我们可以得出,尝试超过6次以上高风险行为的女性,对皱纹、腰腹、肩背、牙齿、脚和膝盖的关注度明显高于均值。也就是说,对于习惯于高风险医美或存在进食障碍的女性来说,她们看待身体时,更容易关注某个身体部位,并放大身体部位对个人价值的影响,进而对身体作为整体的美和健康视而不见。美绑架了生活,甚至成了一种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彼岸。也许重新爱上自己和接受自己,才是停止恶性循环的唯一救赎之路。
身体的风格与自由
化妆、美容、减肥、健身……不得不说,现代城市女性要比男性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改造”自身,这些持续长久的改变,既是女性塑造自我和寻找自我的方式,也是对大众审美加诸在女性身体想象的各种规训的反映。变美等于变好,等于被赞美与被喜爱,女孩们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公式,并把这一条进化路径视为人生真理。
COSMO是美丽的坚定拥护者,但我们更相信,美丽是一种独特的创造与表达。比起活成美的标准范式,我们希望所有女孩都能活出自己的风格与自由。为此,COSMO以身体态度为主题,采访了6位女性。她们和身体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成就了她们自身。让我们与她们一起,学会与身体共处,与身体共同成长。
龚兴兴
(32 岁,现代舞者,编舞家)
用身体讲她的故事
龚兴兴
生育一年后,龚兴兴带着自己的作品《她者》回归舞台。这部作品的英文名是“the other”,也代表着龚兴兴对女性身份的一种感受—游离于外的另一些。作为舞者,成为母亲意味着很多挑战,不仅仅是训练时间的切割与中断,也要学会重新认识与接受自己的身体。
“能不能不露出胳膊,我觉得我的手臂太粗了。”这是龚兴兴在拍摄现场最初的要求。她带来了很多自己的衣服,宽衣大袖,裙摆宽松,能完美地把身体隐藏在其中。“让我们看到你的身体吧。”听到了COSMO的反复恳求,于是她迟疑地换上了COSMO准备的衣服,裸露的后背,一只蕾丝蝴蝶以细丝悬停在随着律动隆起又平复的皮肤上,音乐开始,她缓缓迈开步伐,手臂和腿部的肌肉优雅地展开,这是一个成熟女性的身体,也是舞者的身体。
镜头随着龚兴兴移动,她光脚站立,重心从脚后跟过渡到脚心再过渡到脚掌,稳稳立在地面。与此同时,后肩胛骨放下、后脑勺和耳根打开、延伸手臂,打开再折叠。龚兴兴说,能够自如地驾驭自己的身体是一件极度享受的事。
龚兴兴
龚兴兴9岁开始学习舞蹈,先后加入过北京现代舞团、陶身体剧场、雷动天下等现代舞团。跳舞时,舞者需要清楚体会身体的去处,感知自身与空间的联结,在被视为中国现代舞先锋的陶身体剧场,龚兴兴完成了“打开自己的身体”这一步,不是通过眼睛,而要靠一个人全部的意识完成—陶身体排练场没有镜子,它要求舞者培养自我观察的能力。龚兴兴喜欢自己的身体,手,胸部,脖子,她享受自己身体的一切感受,她觉得身体更像是自己的一个朋友,“当她很辛苦的时候,我要去说服她和我一起再完成一个作品,当她做得很好的时候,我也会和她分享、庆祝。”
在以往的概念中,女性舞者的舞台生命终止于生育,即使生育过后状态还可以,但舞台上早就没有了位置,总有新鲜血液不断补充。而随着科学训练方法的不断成熟,以及中国女性编舞家和女舞者的积极推进,生育后依然可以跳舞的女舞者越来越多。35岁获得《舞蹈风暴》第二季总冠军的舞者谢欣,29岁的中国舞舞者华宵一就是其中的范例。但具体到个人,依然有许多阻碍需要克服。“事实上,生完孩子,你就是会皮肤松弛、胸部下垂,很多现代舞都要求光着上身或穿浅色打底表演,怎么面对自己的身体,与之和平共处,是一个残忍的课题。”回顾整个哺乳期,龚兴兴经常抱着宝宝反复练习腿功,在亲子互动中给自己加量练功。同时,她持续吸收灵感,丰富自己的编舞作品。在2021年的第18届首尔国际舞蹈大赛上,她的编舞作品《生息》获得专业编舞组金奖。
在舞台上,把身体逼近极限,完成对痛苦的超越,获得自由,是舞者的原始动力。龚兴兴希望自己能像德国现代舞蹈先驱皮娜·鲍什一样,剖开残酷,掏出真相。事实上,只要她站在那里,那一副同时具有训练痕迹和生育痕迹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讲述了。
狠毒女孩 Money
( 23 岁,美妆博主)
180 斤的体重与我的笑声更相配
狠毒女孩 Money
2005年,综艺节目主持人小S(徐熙娣)在健身节目《徐老师健身操》中,饱含热情地喊出了那句著名的、影响了一代女性审美标准的“要么瘦,要么死”。狠毒女孩也曾经瘦过,但现在复胖后的她感觉更爱自己了。
狠毒女孩Money原名罗曼莉,是一位美妆博主,2019年被蕾哈娜邀请参加私人派对还在和Rihanna、Jennie的合照中站在C位而“一夜成名”。在她的视频中,她分享自己的生活,测评美妆产品,教大家化妆和一些奇怪的技能。视频洋溢的轻松、自信感染着观众,但观众或许不知,这种氛围并非天生,它是罗曼莉通过对抗得来的。
罗曼莉曾是一个220斤的胖女孩。在我们的成长环境里,胖女孩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议论和排挤。一次,罗曼莉在公交车上跟一位陌生同学聊天,两人原本相谈甚欢,但在得知她就是“传说中的罗曼莉”后,男同学直接下了车。这样的经历让她受伤。伤心的次数多了,罗曼莉下定决心减重。接近半年时间里,她不打扮、不见人,每天早晚各跑五公里,只适量摄入碳水和蛋白质,将全部身心投入对于体重数字的控制,ID“狠毒女孩Money”就诞生于此时。
半年之后,120斤的罗曼莉终于愿意走出房门,她瘦了100斤。在路上,她被人搭讪;进出门店,有人跑来为她开门;和朋友聚会,每个人第一句都是夸她“瘦了”“好看了”。罗曼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不用成为朋友间的搞笑担当。
狠毒女孩 Money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又感到一种长久的荒谬:渐轻的体重反而带给她越来越重的心理负担。罗曼莉爱拍照,但回看自己最瘦时期的照片,镜头里那个自己总是不开心的。朋友比她更早辨别出她“状态不好”这件事,小心地提醒:“你现在好漂亮哦,但是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在朋友们对自己新的生活方式的关照中,罗曼莉意识到,放松、搞笑、直接、善良……这些她拥有的宝贵品质才是她受欢迎的原因,而不是她的体重。哪种审美都无可厚非,只要一个人是健康的、自信的,那么不管胖瘦,就是美丽的。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不再难为自己,恢复了饮食,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易胖体质的罗曼莉很快重回180斤,但她觉得无所谓,如今这个身材,才和她厚重的嗓音、直爽的笑声更为相配。
在拍摄现场,罗曼莉的笑声和大嗓门也成功控场。在想换大胆风格的衣服时,她就大方地call全体在场男生回避;想尝试另一个姿势,就一边摆pose,一边和摄影师有商有量。她会对着监视器夸赞刚出炉的靓照,也夸自己好会拗造型,真诚又直爽。她夺回了评价自己的主动权,把外界的关注点从她的身体拉回自己的内心。
不论是胖是瘦,在罗曼莉目前为止的人生旅程中,她所遭遇的“男性凝视”和“女性凝视”都太多了。一开始,她很在意这些目光,后来才明白,“凝视”不一定是对她外形的不满或嘲笑,也可能是一种对她独特状态的观察—在她找到理想的生活方式后,周围人看她的目光似乎也跟着顺眼了起来。现在,她觉得身材只是件小事,更重要的事情是,发现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并为之坚持不懈地奋斗。她特别喜欢的一句话是:坚决不在温柔可人的道路上迷失自我。
周瑞秋
(26 岁,翻译,模特)
就当个黑壮的妞儿吧
周瑞秋
“ 这也忒大胆了吧。” “好黑啊。”“未免用力过猛了吧?”在周瑞秋的社交平台,有时候会有各种不友好的评论,点评着她的外貌与肤色。170cm、63kg、皮肤黝黑、留着寸头,周瑞秋注定会与主流审美发生碰撞。她的主业是翻译,工作之外酷爱户外运动,所以锻炼出一身健康的黑肤质感。
因缘巧合下,周瑞秋成了素人模特,在某运动品牌的邀请下,参加了人生的第一次走秀。这之后,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模特邀约。
镜头下,周瑞秋黝黑的皮肤与明亮的双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信的笑容让时尚表现力大增。她说,每次拍摄完都会叮嘱摄影师,“不要磨皮!不要把我修瘦!不要动我的脸!”但即使在上海这样一个审美多元的城市,主流审美仍旧处于强势地位。有几次,她的照片还是被PS成了更接近“纤瘦光滑”的样子。
周瑞秋很沮丧,压根不会把这些照片放上自己的社交平台。“那根本就不是我。如果你要调色,你找谁拍都可以,为什么要找我?”更多时候,她喜欢自己修图,面部原封不动,稍稍把对比度调高、色调调暖,一顿操作下来,皮肤往往显得更黑更有质感,“我很喜欢这种放大自己特点的东西。”
周瑞秋
其实,根据某个美妆品牌的调查,中国人的常见肤色共有40余种,但各个品牌卖得最好的,永远是01号冷白皮、02号暖白皮和03号自然色,白皙的皮肤成了女孩们共同的追求和向往。化妆时,周瑞秋很难在市面上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粉底,那还要不要化妆?“当然要化妆啦!在自己本来的肤色上化妆就好了。”需要化妆时,就突出眉眼和唇膏。“我理想中的皮肤应该是不干燥的、有弹性的,是无关肤色的。”周瑞秋说道。
周瑞秋曾经也期盼过自己能变白,连洗面奶都要买美白的,以为这样就能变漂亮。那是她的高中时期。她留着蘑菇头,戴黑框眼镜,肤色比较暗,男生们很少把她视作女孩子,一律称她为“秋哥”。直到出国读书,她的肤色和个性被人喜爱与赞美,她也逐渐喜欢上这样的自己,也开始爱上运动。
常年的户外运动,让周瑞秋拥有一身均匀的肤色。即使是大夏天,她也从不改变自己运动的时间与频率。运动带来快乐,也让她由衷爱上自己的身体。“我在踩单车的时候,就经常夸奖我有力的大腿,要把你身体的各个部位当作有灵性、有自己想法的存在,你要看到它的优点,去夸奖它。”她会用防晒霜,但绝不是为了避免晒黑,而是为了避免晒伤。除此之外,她的护肤品基本为零。在社交平台上,周瑞秋时而晒出自己暴晒过后肤色不均的后背,时而晒出自己运动完沁满汗珠的素颜面孔,配文:“就当个黑壮的妞儿吧!”
肤色有性别吗?周瑞秋很肯定地说:“没有。女孩子可以黑,男孩子也可以白;就像女孩子可以直率,男孩子可以敏感。”
廖智
(36 岁,舞蹈演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跨越障碍,身体依然向前
廖智
即使到现在,廖智最常被问到的问题,依然是“汶川地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感觉怎样?”但对廖智来说,那已经是13年前的事情了。这13年中,她没有停滞,身体上的残障只是地震添加在命运中的一个障碍,她不得不进行截肢,一度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在那之前,她是舞蹈演员,轻盈的身体可以自由舞动;而现在,她的假肢成了身体的延伸,舞蹈依然不停。
拍摄现场,廖智比想象中更瘦小。她笑着说,以前为了跳舞会刻意控制体重,而现在她控制体重是为了更自如地运在发声 COSMOTUDE用假肢。对于肢体残障者来说,体重变化过大就需要更换假肢以适应身体。所以,廖智会让自己的体重浮动保持在5斤以内,超过这个数字,可能就需要调整假肢。
说话间,化妆完毕的她换好衣服,卸下假肢,给假肢一左一右分别换上黑色的靴子,然后再固定到残肢末端。这套动作,廖智做得行云流水。她在镜头前做出舞蹈动作,靴子有些沉重,一次次的踢腿做起来有些费力。换另一双靴子,以上动作又重复一遍。
地震之后,假肢开启了廖智的自由之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能坐在轮椅上,但即使是那时,她也忙个不停,穿梭在不同的病房里,和病友们一起唱歌、互相鼓劲儿。有了属于自己的假肢后,她将之视为身体新的组成部分,而如何运用它们,成了一个全新的课题。再精密的机器也有局限性,假肢的脚踝处无法灵活转动,很多在廖智想象中可以简单完成的动作,实际尝试过才发现根本无法实现。
廖智
她挫败过,也懊恼过,直到自己有一天想通: “世界上没有一个艺术品是完美的,我接受了自己在肢体表达上不完美的事实。虽然,我无法用完美的方式去表达我心目中的画面,但它反而使我成了我自己,独一无二。”
廖智并不会刻意掩饰假肢,她在夏天爱穿短裤,大方露出金属质感的假肢,小鞋子走得飞快。其实,她自己的短视频中经常会收到留言:为什么不穿长裤?为什么不用更接近腿部颜色的外壳?难道不会吓到小孩子吗?这些疑问,不止她遇到过,实际上,她认识的很多残障人士都会因为压力,常年穿着长裤,周围所有人也都会提醒,你的假肢还可以做得更真更好。“这样的结果是让很多残障人士的自身价值被剥夺,我们不一样,不代表要隐藏自己的不同。”
最近,廖智刚刚举办了一个同时面向健全孩子和残障孩子的青少年秋令营。很多残障孩子生平第一次真正“上场”,而不是在一旁充当观众。活动中的不同挑战,也让健全孩子们意识到,残障孩子依靠智力和协作也能为团队赢得胜利。COSMO问廖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活动?她说: “十几岁的青少年,拥有无限的可塑性。如果下一代的年轻人都可以接受残健共融的理念,那未来残障人群会更自信地融入自己的生活。”
“对待我,就像对待普通人一样,不需要特殊关照。残障只是一个障碍,我的身体依然是很棒的工具。”比起一个身残志坚的典型,廖智更希望被看作一个不断追求幸福生活的人,因为她就是如此不断努力的。“我喜欢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体。”
张沁文
(25 岁,进食障碍科普公众号ED Healer 发起人,国内首个身材焦虑展览策展人)
与食物和平共处
张沁文
拍摄现场,我们准备了很多高热量甜点作为拍摄道具,沁文面对着这些曾被她视为“毒药”的食物十分平静。她配合地完成拍摄后,轻松地说:“因为拍摄前服装方面的要求,我昨天才上体重秤看了一下数字,其实心情毫无波澜。”
2016年,刚刚进入大学的张沁文开始接触健身,每天运动四五个小时。因为科学的锻炼方式,她的身材越来越好,别人的夸赞让她产生满足感,也对身材管理更加重视。但渐渐地,她发现健身远没有节食瘦得快,减少卡路里的摄入成了她瘦身的捷径,也成了她绝不对别人吐露的秘密。情况开始失控,继而发展到了极端状况:食物成了她眼中的“毒药”,仿佛吃下去,人就会“死掉”。2018年,163cm、29kg的张沁文,因为过度节食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在一次次的崩溃之后,张沁文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确诊自己罹患了进食障碍,这也是全球死亡率最高的一种精神疾病。
出院以后,张沁文的食欲渐渐复苏,上涨的食欲却吞噬了她,她的体重很快暴增到了70kg。
在与健康和食欲的漫长又反复的拉锯战中,张沁文开始记录自己的生活。很快,她的经历让同样受到进食障碍困扰的人们聚在了一起,张沁文开始把一部分时间专注于科普进食障碍,并成立了公众号ED Healer。通过与专业伙伴们的彼此鼓励和帮助,她自己也逐渐能够与食物和平相处,走出了进食障碍的阴霾。
张沁文
2020年春天,张沁文在一位女性导演的邀请下,拍摄了国内首部原创进食障碍纪录片,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流量。最火爆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收到上百条私信,无数的患者、家属细数自己的经历,向她发出求救的声音。关注度与影响力的扩大,同时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也正是在同一时间,她有了策划国内首个身材焦虑的想法。尽管疫情期间,她碰壁无数,但最终还是有不少机构提供了友善的援助,展览最终在2021年6月成功落地。
展览上几乎每一件作品的背后都有故事,它们的作者或者曾经饱受身材焦虑的折磨,或者是进食障碍患者。她们把自己对于身材的焦虑、对食物的爱恨情仇、在治疗过程中心境的变化,都做成了展品。其中好几件艺术作品,张沁文也亲手参与了制作,一些展品甚至在展览开幕前一晚才刚刚制作完成。
在展览的开幕式上,张沁文特意邀请了策展团队的女孩们,也是进食障碍患者们,共同参与了一个特别的环节—自婚仪式。一个个女孩,她们手持玫瑰、戴着头纱与自己结婚,她们共同起誓: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是胖是瘦,够不够完美,我都愿意永远爱我自己,好好对待我自己。”
因为展览的影响力,进食障碍第一次上了热搜,连带着她的故事又被重复讲述。“其实那四个字才是最应该受到关注的。”张沁文说,“我希望我们科普的速度能够快过进食障碍患者坠入陷阱的速度。
体重秤上的数字不能影响我们的人生,美应该是尊重自己的身体。”
王霜
(26 岁,亚洲足球小姐,中国国家女子足球队队员)
越有力越上瘾
王霜
足球场上分秒之间的动作能定胜负,足球运动员的身体,也要像机器一样精准地调控、运转。身为中国女足的前锋,王霜在一次次的跑动、过人、射门中校准了自己的身体,1米65的个子,57公斤上下的体重,刚刚好。可以撑住一场比赛一万米上下的跑动,也可以在需要对抗的时候爆发出力量,用出其不意的方式得分。
身体是国家队的日常训练重点之一,中国女足队员每天的训练量一般在一万五千米左右。这是什么概念?中国男足每天的训练量也就一万二三千米。一开始,王霜和女足的其他姑娘们觉得吃力。但就这么练了一阵子,身体适应了,开始“上劲儿”了。队里的训练结束之后,王霜甚至会有“没吃饱”
的感觉,还会自己加练几十分钟。她要训练自己的上肢力量。这听起来很奇怪。一个足球运动员,又不需要用手,练上肢力量干什么?但王霜在打国际比赛时,感受到了欧洲球员的进攻性和压迫感。在场上,前锋经常在背身的情况下接球和护球,如果不把双手打开,相当于“把自己给绑住了”,对方可以轻易地从两侧穿到她前面把球抢走。要抢对方的球又没那么容易,她们上肢肌肉发达,轻轻一挡就能让对手感受到力度,个头又高,手一拦,就把抢球的路给截断了。
王霜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的上肢,护球的时候开始把手打开,扩大自己的控球范围,果然,这帮助她在比赛中掌握了更多主动权。今年和韩国队打争夺奥运会入场券的那场比赛时,在常规90分钟赛内,已经有韩国球员累到腿抽筋了,而中国球员拼完了加时赛的30分钟,尚未达到身体的极限。韩国队教练赛后接受采访时,专门提到中国队“身体太棒了”。
王霜
几个月后,王霜再提起这句评价,仍然会有自然洋溢的高兴和自豪。大概是因为这些正向反馈,她说: “越练会越有一种瘾在里面。”这种瘾是自小就有的。7岁时,她跟表哥曹国栋一起进了足球场,场地简陋,地面上还有细碎的小石子,场上的男孩子们也不乐意带一个小姑娘玩,“他们那个时候嫌我个小,不带我玩,但我告诉自己不能输。” 受这种“不服输”劲儿驱使着,王霜永远是练球时间最长、走得最晚的那一个,经常腿上的旧伤还没好,就又添了新伤。但能追着球跑,她觉得很快乐。
成为职业球员后,王霜一直保持着国内顶级水准,也在欧洲豪门巴黎圣日尔曼足球俱乐部效力,提升了技术与身体素质。但2019年,中国女足在世界杯止步于八强,让王霜进入了瓶颈期。随后,疫情降临,武汉封城。她困在城中,无法参加集训,只能每日在家里做力量训练,去楼顶运球、颠球。这段经历训练了她的“心理肌肉”。在这一切后,所有人都看得到她迅速成熟了起来。王霜青训期间在武汉的教练韩建评价:“这种进步不是战术上,而是作为一名真正的核心球员所应该具备的那种心理层面的状态。”
最近,王霜也在关注山村里踢球的小姑娘们。她是那些小女足运动员的榜样。她谈到,在她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小时候踢球的时候追风。踢球的快乐,是最大的力量来源。她希望足球也可以成为这些女孩子的快乐和力量。无论她们将来是否以此为职业,借由足球场上锻炼出的身体素质和拼劲儿,她们可以走到城市,并且不要就此止步,而要一直走、一直走,去看看外面,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编辑:若菲、贺植阳 / 文:韩哈哈(龚兴兴、狠毒女孩Money)、否极(王霜)、张佳婧(周瑞秋、张沁文)、张可(廖智)/ 视觉:卞玉清 / 摄影:徐晓伟(周瑞秋、张沁文、王霜)、EffyYu(狠毒女孩Money、廖智)、马驰骋(龚兴兴)/ 妆发:思远(王霜、周瑞秋)、刘效麟(龚兴兴)、薛宁(张沁文)、杨凯淳(狠毒女孩Money、廖智)/ 造型:欧妍淇(狠毒女孩Money、龚兴兴、廖智)、Kinsley Tsao(王霜、周瑞秋、张沁文)/ 助理:杨芳羽、庞雅涵、花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