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冬
于冬的童年里,有一部令他记忆深刻的50年代老电影叫《上甘岭》,是讲抗美援朝战争的,他记得多年前,中央六套总是播放这部电影,年年播,年年排进电影频道收视率前十名。
2021年国庆档,同样讲述抗美援朝战争的《长津湖》上映了。这部电影成功打破《战狼2》创下的56.94亿票房纪录,成为中国电影票房第一名。
相比许多高票房国产电影的黑马姿态,《长津湖》的成功更像一个注定被验证的公式:一部规模空前的大片,上映后叫好又叫座,最终摘得中国影史的票房桂冠,同时,它也是迄今为止投资制作规模最大的国产片。
作为制片人,博纳影业的CEO于冬这样说:找陈凯歌、徐克、林超贤三位大导拍《长津湖》是他的一次创举。“就连好莱坞,也从来没有一个制片人,把史蒂文· 斯皮尔伯格、詹姆斯·卡梅隆、迈克尔·贝三个大导演放一个戏里头。”
《长津湖》的筹备期正赶上新冠疫情,遇到很多困难。从美国请来200多位好莱坞演员,还没开拍,又不得不包机将人送回美国;2020年初,影院关停,大片撤档,剧组人心涣散,觉得电影行业快要完了。于冬反而较上了劲。
最终电影拍出来5 个小时的素材,但《长津湖》的片长定在3小时内。于冬和导演们一边剪戏一边心疼,每剪掉一段戏,他都能想起来这一段花了多少钱。
但《长津湖之水门桥》确定制作后,于冬又兴奋起来。他说续集《水门桥》是比长津湖战役还要激烈、还要残酷的高潮戏,2021年10月底,北方逐渐入冬,徐克导演又率领剧组开始了《水门桥》的补拍。
对于《长津湖》是否会有更多的衍生故事展开,于冬暂时还没想好。但博纳的主旋律商业大片已经一部接着一部和观众见面了。2014年的贺岁档票房冠军《智取威虎山》是一切的起点,此后博纳接连拍出了《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山河海”系列成为主旋律电影商业成功的标杆。
近年博纳又推出了“中国骄傲三部曲”(《烈火英雄》《决胜时刻》《中国机长》)和“中国胜利三部曲”(《中国医生》《长津湖》《无名》),对于冬来说,把主旋律作品拍好看,好像从来都不是很难。我们不难看到,博纳影业走出的这条路正在释放出一个信号:基于真人真事改编的中国故事,正通过现代电影技术焕发巨大的力量。“我觉得可能真实的情感、最朴素的价值观,更能够打动观众。”
于冬
Q&A:
在电影《长津湖》的第一次筹备时,剧组从好莱坞演员工会请来200位演员扮演美军,疫情之后好莱坞的演员进不来,这个缺口是怎么解决的?
于冬:这是这片子的一个遗憾。当时疫情暴发,国际航班都断了,只能找了民航包机,一周飞一班的那种,来疏散这些从好莱坞工会请来的演员。正式开拍后,我没有办法请好莱坞的演员参演,找的是在国内的一些外籍演员。我就明显能感觉到,剧组里中方演员的表演实力明显高过这群外籍演员。
你试想,如果这个戏能够让好莱坞的明星、让中国观众脸熟的工会演员来出演麦克·阿瑟、史密斯这些主要角色,这个戏肯定更加有质感,也更加有利于国际发行。其实我写信都请了一些好莱坞演员,他们都很愿意来,但是没办法来,入境的报批手续至少三个月以上,进来之后还要有隔离的时间,这样一来,冬天就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挺遗憾的,如果不是因为疫情,按照《长津湖》的投资制作规模,一定能够请得起这些好莱坞的演员。在电影里表现美军,我也一直要求真实感。仁川登陆这场戏,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完成。美军是武装到牙齿的重装部队,跟中国人民志愿军罗马式的轻武器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对比着剪出来,影像所产生的冲击力,任何的语言,任何的文字表达都比不过。
《长津湖》为什么要找陈凯歌、徐克、林超贤三位大导合拍?
于冬:这是我的一次创举。好莱坞没有过,全世界也没有过,好莱坞也从来没有一个制片人,把史蒂文·斯皮尔伯格、詹姆斯·卡梅隆、迈克尔·贝三个大导演放一个戏里头。都不要说艺术风格怎么(融合),光是成本就无法想象了,三个导演不可能互相用各自的团队,必须带自己的班底。所以你用这三位导演,意味着是拍三部大片的成本。
为什么三个导演拍?因为一个导演要在一个冬天里完成这么大的制作,是不可能的。三组导演,三组人马,每一组还有它的B组导演、C组导演,还有动作组、战争组、特效组。三个导演的大组下面涵盖了16个小组,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把三组拍摄时间摞起来再平摊,是420天,远远超过了一个冬天的日期。
实际拍摄中,他们是各拍各的,当然必要的开会沟通是少不了的。作为制片人,我对他们进行了有侧重的分工。陈凯歌导演负责史诗感和时代气息,他来把握住新中国建国初,为什么决心打这一仗,决策出来的过程,包括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人物性格的确立。
进入朝鲜之后的戏份,主要就是林超贤和徐克负责。徐克导演更注重故事的完整性,更注重风格影像的统一,艺术风格的融合。
林超贤最擅长的就是激烈的战斗场面,所以很多美军的镜头是林超贤导演拍的。我跟他强调,这次不是概念的美军,不是符号的美军,不是拿纪录片、资料片堆积的美军。
像仁川登陆这样的大场面,其实拿纪录片做4K修复,通过特效完成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我们没有用一个特效镜头,全部实拍,也就导致投资规模达到了好莱坞级别的大制作。
在特效方面,是像以往的国产大片一样主要用国外的团队吗?
于冬:由于疫情大家去不了国外,绝大部分是在国内解决。国内的几十家公司为《长津湖》提供后期的技术支持。像最简单的演员说话时哈出白气、落雪的镜头,全部是国内的特技公司来做的。
在十年前,张艺谋的电影都去澳大利亚找做《指环王》的公司做,还可以退税什么的。但现在没必要,在中国就能解决。其实中国电影的工业基础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了,这次疫情,正好成为对我们电影工业化制作能力的一次检阅。可以说,《长津湖》也让中国的电影工业大踏步地前进了。
这么大一个剧组、三位导演合拍,对演员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挑战?
于冬:对演员来说是一种幸福。吴京老说他在“偷招”,偷偷学习,因为这是他的演员生涯当中,头一回一次性跟三位大导演合作。
实际拍起来,演员每一句台词都要跟导演组深度交流,谈完之后,把上一组导演的意见带到下一组—我之前这样演的,我现在要这样演、怎么衔接我的戏。所以演员都深度参与了创作,不是随便过来演两下就走了。
我认为《长津湖》这几位主演,都奉献了从影以来他们最好的演出。伍千里一定是吴京演过这么多角色里面最好的一个,易烊千玺塑造的伍万里,人物性格变化的复杂、人物的魅力超越了他之前《少年的你》。
胡军是老戏骨了,演过无数个影视剧作品,雷公也是他倍加珍爱的角色,他很满意也很珍惜这个角色。
李晨,从这部戏里头能看出他扎实的演技功力。
朱亚文,他的角色是一个文职,一个有勇有谋、冲杀在前、身先士卒的志愿军连级指挥官,又有他对女儿思念的柔情的一面。我认为韩东君也非常的棒,这些演员都奉献了他们从影以来最好的演出。
怎么评价易烊千玺的表演?
于冬:在他这个年龄段,我觉得他完成得非常好,易烊千玺刚刚过完20岁生日,就参加了《长津湖》的拍摄,而且非常投入,6个月的时间一直在剧组,中间推掉了无数的商演和各种邀约,只参加了春晚和元宵晚会,这两个都是很早跟剧组请假腾出时间来的。
他是一个用灵魂去演戏的演员,每一次都认真听导演的意见,然后自己揣摩角色的变化,展现伍万里如何从一个江边玩耍的懵懂少年,成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最终《长津湖》成片有三个小时,剪片子的时候有没有纠结?
于冬:这是最纠结的,不光三个导演纠结,我也纠结,每剪掉一个镜头,我都知道这个镜头当时花了多少钱。
我在网上看到观众有一句评价,我觉得写得特别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满屏的人民币在燃烧。每一场戏没有一个废镜头,全程无尿点,三个小时片长不觉得长”,这是对这个电影最高的一个褒奖。
你很重视《长津湖》的海外发行,为什么?
于冬:从题材上讲,海外观众能够看到中国人拍的抗美援朝电影,是非常有意义的。这几十年里,韩国人拍出了《太极旗飘扬》《高地战》,美国也都拍了,可是我们中国拍这个题材,还是50年代的《上甘岭》跟《英雄儿女》,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电影并不多。
我觉得这是全球电影工业的一次较量,中国电影可以拍成世界级的电影,三个大导演也都是全世界观众熟悉的顶级导演,所以《长津湖》的海外发行,是在疫情后,让全球看到中国电影进步的一次机会。
于冬
续集《长津湖之水门桥》正在补拍中,相比《长津湖》,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呈现?
于冬:其实《长津湖之水门桥》是一个高潮戏。整个《长津湖》拍出来是五小时,第一部剪出来三小时。《水门桥》实际上是七连人物命运的一个结尾。长津湖战役后,美军撤退,水门桥是美军撤退的必经之路,它是一个高原水库的泄洪桥,一面是悬崖,一面是水库,对志愿军来说,是当时阻挡美军撤退的咽喉要路,美军在这里重兵把守,历史上这个炸桥事件非常的壮烈,牺牲也很大,在电影中,战斗相比上集也会更加激烈和残酷。
补拍的部分主要是徐克导演来,原因是当时我们拍到了5月底,山上树都绿了,没办法,只能等到再次入冬后,把当时关于七连小队没能完成的一些想法给实现。
对《长津湖》和七连的故事还有其他开发计划吗?
于冬:我还没有想那些,现在就是想让这一部电影成为战争片类型的一个标杆。
我小的时候受电影《上甘岭》的影响很深,后来每年电影频道播《上甘岭》,都是当年收视率的前十名,不管播多少新片,总能排进前十。所以我们这代电影人拍抗美援朝电影,除了向经典致敬之外,同样希望能够拍一部留得下来的电影,不仅让今天的观众被感染,还希望30年、50年后,未来的年轻人看到这个电影也被感动。
这是我们认为值得做的一件事情。作为制片人,我也相信《长津湖》放在全世界,都是有质量、有质感的好电影。
博纳影业拍战争题材的电影是从《智取威虎山》开始的,当时怎么想到把一部样板戏拍成吸引年轻观众的电影?
于冬:童年时代,我最喜欢看的就是打仗的电影。除了拍抗美援朝的《上甘岭》《英雄儿女》,还有《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三进山城》,各个历史时期的战争电影,在我的成长记忆当中,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忆。
这使得我做了电影人之后,就想找机会,把这样一种英雄主义情怀传承下去。我觉得用现代电影的拍摄手法,重新演绎英雄主义故事,塑造英雄人物,讴歌英雄理想,是我们这一代电影人的责任。
这次《长津湖》,就唤醒了全民对抗美援朝这样一种尘封历史的追忆。尤其是在9月30号之后,很多的年轻观众到沈阳烈士陵园敬献花环,我在抖音上看到,杨根思烈士墓前有群众放了一架歼-20的飞机模型,这个让我很有触动,让我想起电影里,我们展现的当时志愿军“一军打三军”,我们只有陆军,却要对抗武装到牙齿的海陆空美军。
Esquire:对于拍主旋律电影,你有什么方法论?
于冬:也不算方法论,其实就是同样使用现代电影技术,选择呈现怎样的家国情怀故事。博纳这些年在做什么呢?用真人真事,用塑造普通的人物形象,用真实感去完成英雄梦。
比如电影《中国机长》,是一个普通的飞行员的真实故事,《烈火英雄》里面的消防员,他们也有家也有孩子;《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里能看到,90后已经承担起保家卫国的责任,我觉得可能真实的情感、最朴素的价值观,更能够打动观众。
你常提到工业化和技术的问题,当年《阿凡达》出来之后,你也是立马拍了3D的《龙门飞甲》。
于冬: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的3D电影是《龙门飞甲》,《智取威虎山》我们也全程用3D电影的手法拍摄。
对新技术的追求使电影丰富了它的表现手段,当这些真的特效技术运用到我们的中国情感、中国故事当中,会让这样的表达更富有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
所以这样的技术我们必须尽快掌握,而且不能只是抄袭,要能够转换运用。现在电影院的硬件条件这么好,全世界的技术标准,在中国的电影院里都能呈现,所以我们如果不把中国电影在技术标准上,打造成世界一流水准,实际上就是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八万张银幕的放映市场,拱手相让给好莱坞电影了。
我们有这么多的IMAX放映厅,如果我们的电影上来都只进小厅,在格式上都达不到巨幕IMAX的临境音、杜比音效,这样的格式我们都达不到的话,实际上是给美国大片让了一条高速路。
最近有在学习什么新的技术吗?
于冬:每个技术都在研究,比如说4K,高清4K到8K,120帧。当年博纳投资了李安导演《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这部戏当时播放的格式有60帧和120帧,这部电影的引进,一下子把一万家中国影院的设备提升到可以放映60帧的模式。高帧数更加要求演员的化妆、表演都要有一个很大的提升。还有VR的技术,这些都给电影带来无限可能。
未来电影院还重要吗?
于冬:最重要的就是电影院。线上的长视频、短视频仍然不能取代电影院的临场感,电影每一次的技术革新,都是在强化它的剧场效应。大家在一个时空里,同悲同喜,沉浸式地进入到一个故事当中,我觉得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尤其是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能够跟家人分享观影的乐趣,这是中国观众独有的幸福。
现在因为疫情的影响,欧美电影现在实际上供给不足,尤其是大片供给不足,也成了一个机会,这个时候,中国的电影制片人应该有决心跟努力做海外发行,为全球供片。
你曾经说过未来三到五年内,中国可以变成世界最强的一个电影强国?
于冬: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不只是三五年的事,大概还要十五年。电影强国的标志是本国电影占绝对的主导地位,以及中国电影的强大海外出口,所以还需要很长时间,国际发行也是通向世界的必不可少的一个方向。
摄影:苏里/采访、文:吴喋喋/策划:陈博/统筹:暖小团/化妆、发型:华照辉/时装编辑:李萌/服装造型: Si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