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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 | 最后我要感谢运气

2022-01-10 来源:时尚先生
不知道第一个用“人淡如菊”形容吴越的人是谁,总之现在这四个字和吴越绑定了,吴越很开心很荣幸,也很感谢那个人。其实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淡,但她喜欢淡,向往淡。别人有的烦恼和坏脾气,她也一样有。生命里的困惑与困境,她也没有找到全部的答案。有些问题,她相信是运气帮她解决了。如果有人生的颁奖礼,吴越可能会在致辞的最后提到运气。感谢命运厚待那些勇敢的、天真的、深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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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

吴越演过一个从北京去香港打拼的女孩,赢得了选美比赛冠军,收获了高帅富男友,还意外地找到了定居国外的亲生父亲。

这部灰姑娘变人生赢家的电视剧,是吴越职业生涯中拍得最累的戏。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内地和香港合拍片成了潮流。吴越进入《天地情缘》剧组是1997年末,工作签注没办成,只好用七天一次的旅游签注,每七天一往返,一到香港就直奔片场,剧组把她的戏份集中拍,拍到第七天凌晨才放她走,回到公寓卸妆梳洗,休息一会儿,就得拎着行李去红磡火车站,赶10点的车返回内地。下一次再来,又是这样的七天。

在某一个第七天的凌晨5点,连续拍了十七八个小时的吴越收了工,司机送她回公寓。公寓楼前有一段很高很陡的坡,车开到陡坡前的时候,一辆垃圾车正在公寓楼下收垃圾,司机说:对不起了,不能送你到门口,只能送你到这里,因为没有办法错车。那时候吴越没有助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拎着行李箱下了车,看着陡坡就开始哭,一直哭着爬上坡,哭着进房间,哭到洗澡,洗完澡哭着躺下。

整部剧拍完,吴越都不知道香港是什么样子,她只去过片场和公寓。剧组只有两名内地演员,工作人员一直想带吴越去香港海洋馆好好玩一天,到杀青也没有去成。

去香港拍《天地情缘》之后,吴越回到上海,拍了《上海沧桑》。那是一部讲述上海百年沧桑的群戏,故事从晚清讲到20世纪末,两大家族三代人,吴越演其中一个角色的青年时期。虽说戏份有限,吴越却是高高兴兴地去的,还推掉了另外一部戏。导演黄蜀芹钦点吴越来演这个角色,这让她很开心。黄蜀芹比妈妈的年纪还大一点儿,又非常懂戏,吴越可以把自己放心地交给她。

被吴越推掉的是一部校园青春爱情片,几个男孩女孩在大学里相爱,毕业后感受到了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原本让吴越演的那个角色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敏感细腻,暗恋男主角多年,最后终于走到一起。后来,这部剧一播出就火得一塌糊涂,很多年后被奉为内地偶像剧的鼻祖,剧名叫《将爱情进行到底》。拍完《上海沧桑》,转眼到了第二年的6月,吴越在北京排了一部先锋的小剧场话剧,演一个倔强的、为爱而生的女孩。排练二十多天就要演出,她每天伸着脖子问导演孟京辉:我们来得及吗?

到了开演的时候,吴越不敢看观众的眼睛,怕一看就忘词。演了10场之后,有天她和朋友聊天,突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改变。回到剧场,她对孟京辉说,我要改变了。好,你想怎么改变?这裤子让我不舒服,我要剪开。剪。衣服这块让我不舒服,我要撕掉。撕。

开场之前,她趴在地板上,听舞台的声音,告诉自己,我跟舞台握手了,我不再害怕观众的眼睛了。光暗下来,她直视观众的眼睛,说:我想起有那么一天傍晚,在三楼的顶头,你睡着了,孩子一般,呼吸很轻,很安静。我看着你,肆无忌惮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肺叶。那是夏天,外面很安静,一切都很遥远,我就那么静静地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这就是同呼吸吧。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

《恋爱的犀牛》第一版首演,什么宣传也没做,票房好到排长队。日后,这部话剧被称为“年轻一代的爱情圣经”,是全国高校话剧社团排演次数最多的话剧。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夏天,一个胜利的夏天,那是1999年,吴越2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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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

现在,吴越49岁了。化妆的时候不用睫毛夹,她最怕那种睫毛飞翘的电眼。拍完照片,她要挑放松的、表情自然的,一张张看过去,这张鼻子使劲了,不要;到了这个年纪,搔首弄姿就不好看了;这张好,像女演员;你看这一身衣服都不是吴越,但是拍出来效果很好,越不像越好。

今天出门来拍杂志,一路上都不顺畅。车好久没开了,半天才搞定,一上路,又走错了。疫情之后,吴越就没在北京住过,昨晚刚从上海飞到北京,一别两三年,家门口的路都不太熟悉了。

就算这样,她也要自己开车过来。回到北京,就等于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然要自己把着方向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上海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大学一毕业,吴越几乎都在北京生活,所以北京完完全全是她的世界,在这里遇上的和收获的,所有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全部都是自己鼓捣出来的,没有任何帮凶。

香港她也喜欢,就连那种抬头望去没有一片完整天空的逼仄和压抑里也透着一种亲切,因为上海也是这样的。但是北京是最特别的,北京是自己的。不在北京的时候,她想念北京开阔的响晴的天空,还有北京的空气,有点儿灰,但很干爽,不像上海那样黏滋答答、潮了吧唧的。

吴越是不介意暴露自己年龄的,动不动就说“40岁之后我怎么怎么样”。再过几年,大概她就会说“50岁之后我怎么怎么样”了。

早年,她在百度上的个人介绍和演员吴樾混在了一起—性别男,孙悟空演得很好,没事的时候喜欢打拳。这都算了,看到“生于1976年”,吴越坐不住了。她想办法找到百度的工作人员,要改成1972年,对方告诉她,其他可以改,唯独年龄不能改。

这下好了,老师同学们会怎么看我?她仿佛已经听到他们在议论:“吴越学会撒谎了,偷偷把自己的年龄改小了四岁。”其实吴越并不想骗别人骗自己,就算改成18岁,脸也回不到18岁的那张脸了呀。再说,撒了一个谎,往后要用十个谎来圆,熬心熬肺的,她嫌累。

年纪大也不全是坏处。现在干活儿多舒服,有人化妆,有人端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什么都是自己拎,还要背着椅子去片场,不然就没得坐。拍《天地情缘》时的惨状再也不会发生了,她指着自己的眼袋“控诉”:都是那个戏拍出来的。

这个年龄段,舒服最重要,工作节奏放缓一点儿,也不会那么焦虑慌张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二十多岁那样老是演主角了,如果还喜欢演戏,势必要去演配角。站在配角的范围里看过去,和主角相比,配角反而更加五颜六色,什么样的都有,有介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有稀里糊涂四六不靠的妈妈,有任性胡闹的皇太后,还有精明现实的女高管,这么一看,选择余地大多了,挺好啊。

最近,《扫黑风暴》火了,于她而言是个意外之喜。拍的时候,吴越没想到观众会这么喜欢,更没料到自己在拍一个爆款剧。而且,这次演反派没有引来非议,还收获了一大拨夸赞。她说这戏演得累,但并不难,因为贺芸这个人物身上有戏,所有的人物关系和剧情交织在她这里,她相当于整个故事的戏眼,自己沾了这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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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

今年,吴越一点儿也没闲着。上半年,她和一帮上海籍演员一起,在上海拍了一部讲上海话的电影。平时交流都是普通话,突然要说家乡话,大家都很兴奋。另一个惊喜是,吴越在这部戏里遇到了徐峥。

在上海戏剧学院的时候,她和徐峥很要好,两人不同班,一起排话剧认识的,她大三,他大四,当时她就觉得徐峥很有才华,对好朋友说:徐峥演戏我很服气,他可以把一个戏嚼到嘴巴里,表现出来的时候非常非常放松,这是很难的,这一点上他真的很优秀,我要向他学习。

当年,他们是固定的搭子,经常一起泡酒吧,一碰头就是各种聊,“如果没有一分钱,我们怎么搞话剧”,诸如此类的年轻时的可爱念头。

之后毕业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没在一起工作过,直到今年4月,在《爱情神话》剧组重逢。老友合作,吴越依然对徐峥很服气:“哇,他的戏真的好,演得特别放松,我相信这次他一定会得到一些掌声。”

《爱情神话》之前,吴越在今年3月回到舞台,演了话剧《如梦之梦》。接到这个工作邀请的时候,她刚拍完《扫黑风暴》,想接一个轻松欢乐的角色,一扫贺芸的阴沉算计。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梦之梦》,哪个女演员不想演顾香兰呢?八个小时的演出,上万句台词,宏大的剧场里复杂的走位,穿越顾香兰的一生,特别带劲。

《爱情神话》之后的5月,她进入了《八角亭谜雾》剧组,一部悬疑剧,她演的那个角色身上背负着谜底的一部分。在这一连串的戏里,她拿到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物,就像她近年来的角色,一个是一个,相似度很低。吴越觉得这样过瘾,好玩,她是白羊座,很容易进入一个角色和一个世界,很容易被点燃,也很容易翻篇儿。

有时候,吴越暗自称幸,这些年与太多优秀的导演和团队合作过了,从第四代导演到最年轻的这一代。技术在变,优秀的导演始终有相通之处,比如选演员的眼光,比如绝妙的判断力和艺术品位。就拿和吴越合作过两次的导演五百来说,一场戏,演员拍了10条,他一定会把最好的那一条挑出来,不可能把第五名当成第一名,从来没有过。

“作品覆盖作品”这样的期待,是个演员都会有,谁都想接到好戏。可是,吴越觉得好难啊,太难了,最最关键的难在于被动,你想上的戏,人家未必会找你,你只能等待。戈多先生明天来不来?不知道。

多做宣传和自我营销有帮助吗?她说不好。她觉得自己并不反对营销,很配合宣传工作。至于综艺节目上得极少,那也不是刻意的,“来邀请的我去了啊,《声临其境》,其他的嘛,要么时间不行,要么我觉得我做不了,就没去。”

怎么接到好戏这个问题,直到今天,吴越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戏约少的时候,她就在自己够得着的范围里挑一挑感兴趣的,去准备,去演。总之,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以前拍戏也没有偷过懒,现在也没有轻车熟路的敷衍心态。这么走着走着发现,运气好像帮自己解决了一点儿,她觉得,自己的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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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

不拍戏的时候,吴越忙得很。自己的身体要调理,老人们也要管一管。爸妈年纪大了,整个10月,她都陪着爸爸在杭州治疗。专业上的事情也要顾一顾,读读书,看看剧本和影片,见见朋友。除此之外,自己有兴趣的事情还要抽空干一干。中年人可忙的事情太多了,一个月不出门都忙不完。最近,她努力学着断舍离,关键词就是“扔”。

吴越的性格不像爸爸,也不太像妈妈。爸爸是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带出来一个班里十几个学生能考上市重点,很多家长削尖脑袋想把孩子送进他的班级。爸爸上课很有特色,只要爸爸说“好,下课”,肯定紧接着就是叮铃铃的下课铃声,一秒钟也不差,好像那铃听他的命令响。

像爸爸那样,每一步都踩着点,吴越做不到。从小到大,临开学的时候她都在赶作业,暑假计划、寒假计划都不可能实现,变化永远在计划前面。她后来相信,人最擅长的就是制订计划,以及抛弃计划。

爸爸的教育理念有点儿另类,他有个朋友在北京,女儿上中央美院,儿子上北大,爸爸就说,你家两个孩子都有出息,那我把我女儿放在你们家一年好了。就这样,小学三年级的吴越被送来了,住这位大伯家,在北京上了一年学。

妈妈是高中物理考100分的那种人,毕业于上海数一数二的中学,后来是一名中学数学老师。在吴越的眼里,妈妈“极其的聪明”,因为自己和爸爸一样偏文科,妈妈在理科领域的能力分分钟碾压父女俩。

不过,吴越是独立成长的,从初一到大学都住校,在一群女孩的集体生活里长大。现在她最要好的朋友,拥有她的银行卡密码,是初一同学。长大后,她当了演员,到处去拍戏,跟各剧组各等人打交道,养成了随和的性子,练就了一身沟通本领,本质也没变,依然性情中人。

10月的一天,吴越陪着爸爸,和一群好朋友逛西湖。和风煦日,大家走着聊着,一个4岁的孩子走到老爷子的轮椅旁边,不说话,冲老爷爷灿烂地笑。吴越看到,一向严肃的父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竟然嘴角上扬,笑开了花。那一刻,吴越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

她记得以前自己和父母的相处中有太多的主观,一定要把我认为好的给你,你不接受我就不高兴,搞得家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爸爸行动不便,吴越要在家里安装电梯,爸爸坚决不同意。最后,电梯还是装上了,爸爸也接受了,当着外人还夸女儿选了最好的电梯。她突然发现,爸爸也不容易,自己给的东西也许确实很好,但爸妈可能打心眼里觉得没有他们用习惯的好,那干吗强迫他们接受呢,不如退后一步,让着他们一点儿,相互妥协一点儿,大家都更舒服一点儿。这是年龄教会她的。

年龄教会吴越的还有许多,比如漂亮可能有第一名,但美没有第一名,漂亮很浓烈,美却很淡。她经常听蒋勋的美学课,尤其喜爱老师说的一句话:淡是人生最深的滋味。甜酸苦辣各种滋味尝遍,归结到底,最终的回味都是淡淡的。就像兰花和桂花,凑近闻去香味并不浓,只消一阵风过,幽香无迹可寻,多好。

 

摄影:张亮(HowCan Studio)/采访、撰文:Magiie /统筹、编辑:暖小团/化妆、发型:SHAILEN /执行、服装造型:傲寒/造型助理: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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