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媛草
破局下的综艺黄金十年
杨媛草是重庆人。在重庆渝中半岛，有两条步行街最出名：一条是西部第一街“解放碑”；另一条离解放碑不远，叫“十八梯”。在解放碑，人们可以放眼现代都市的繁华；而在十八梯，则意味着回到了真山城、老重庆。
古早的十八梯，南起厚慈街，北迄较场，依山而建的石梯坎，有长长陡陡的两百多级。为了减轻行人爬坡劳累之苦，后人把长石梯分为了十八层高度不同的台阶，以缓冲坡度。在十八梯长大的杨媛草，或许从小就熟悉了在这样一段又一段上升的坡度中，不断前行。从中兴路的精一民族小学、重庆外国语学校，一路读到英国卡迪夫大学，再到“综艺模式教母”，以及如今的全球知名国际拍卖行中国掌舵人。
很多成功的故事，都要从失败讲起。2005年，25岁的杨媛草有一个宏伟的远景—让中国传媒走向世界。为此，她不惜辞去收入不菲的稳定工作，自己创办影视公司，制作原创电视节目。
为了推广自己的原创真人秀，杨媛草在北京一蹲就是几个月，住在秀水对面一百多块钱一晚、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旅馆，吃四块钱一顿的饺子，每天不知疲倦地带着样片跟各色人等开会，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节目创意很好，只是没有往届的成功模式，很难令人信服。“这就好比你开一家服装店，你自己会设计衣服，可大家不认识这个牌子，你没有名气，就卖不出去。”杨媛草想明白了一件事，不如先引进版权，将国外已经大受欢迎的优秀电视节目版权和内容，带入中国大众的视野，同时多看多学，积累原创经验。
“这么一看，《中国达人秀》《中国好声音》这些节目，无非从国外购买版权，然后在中国落地嘛。”有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总结她的付出与成功。事实上，其中艰辛，只有亲历者最有发言权。杨媛草不喜欢讲空话。她的打法，一直是带着广告和赞助上门，预先解决节目前期投资的后顾之忧。为此，她时常周旋在多家不同广告公司与平台之间。当时的杨媛草有一个习惯，在撑场面的名贵包包里塞一双平底鞋，这样可以在路上跑得更快，迅速从一个会议赶往另一个会议。
72小时的超长会议马拉松，她经历过。“项目落地艰难，每天超负荷工作，我在会议上当场咳血，甚至肺部感染住院……”杨媛草是在病床上起草“达人秀”方案的。她一边输液一边写，甚至连法律文书都自己拟。因为等不及，专业法务在对待条款方面当然是慎之又慎的，“等他们逐条抠完细节，就什么都没了。”
真有那么急吗？“有！当时就没有过这种模式，大家都不敢往里投钱。”能否说服当时最大的广告主去冠名赞助一档新节目，还排在东方卫视收视率零点几的非黄金时段？杨媛草毫无把握。角标露出？主持人口播？这种东西对他们毫无吸引力。“因为当时的媒体价值只有这么些，再给多几次口播、多几个大一点的角标，又怎样？”杨媛草用“夜长梦多”来形容当时的情形，关键决策只在一夕之间，如果今天晚上睡过去，没准到了明天早上，事情就做不成了。
为了见面亲自说服客户，在从伦敦飞抵上海浦东机场，又转至虹桥机场飞往广州的途中，杨媛草在随身携带的A4笔记簿上画了几幅图。那是两个头发扭在一起的小人，以诠释“实力派”与“偶像派”之间的对抗。“我用我拙劣的绘画水平，把广告怎么拍，把分镜头一个一个画下来，现场给他们去讲。和起草法律文书一样，那本不是我的专业。幸运的是，对方同样是真正敢于破局的人。”
时间跳转到2021年，就在入职佳士得一周前，杨媛草应邀去参加《中国好声音》开播十周年纪念活动。一到现场，节目导演就与她攀谈起来：“听说当年达人秀，连跟客户提案的广告创意都是你亲手画的。”杨媛草很讶异：“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导演回答：“这可是我们公司入职培训的经典案例，所有新人都要学，把什么是‘尽我所能’铭记于心。”
时至今日，杨媛草对《中国达人秀》依然充满感情，哪怕后面的《中国好声音》似乎更加成功，但在她看来，《中国达人秀》于自己，是知遇之恩，是贵人相助，是乘风破浪。“它是真正奠定中国综艺黄金十年的标志性节目。”
杨媛草
未知的媒体生存游戏
如果说《中国达人秀》让杨媛草在电视综艺界一举成名，那么《中国好声音》则使她确立了中国电视娱乐Top的地位。摆在眼前的是实打实的战绩：以《中国好声音》第三季为例，从首期播出到总决赛之夜的短短2个多月，收视率从1.47%飙升至5%，超过当年横扫中国的《超级女声》，节目广告报价也从每15秒15万元暴涨到200万元。
作为当时海外综艺版权引进第一人，每周三或是周五早上9点，杨媛草会准时坐在伦敦办公室60英寸屏幕前，逐一观看由伦敦和上海两地制作团队精心筛选的数十个节目。这些节目来自世界各地，内容千奇百怪。杨媛草面前摆着厚厚一摞节目评审单，上面分别标注着“极好”“还行”“冒险但有潜力”和“绝对不行”，而她将最终决定这些节目的命运—它们能否出现在中国上亿个屏幕上。
“我要做的是不断研究如何配方、如何包装、如何符合本土观众的口味，永远要想得比别人多一点。”杨媛草解释道。但她难免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曾两次与后期爆火的综艺黑马《奔跑吧兄弟》擦肩而过。“那时韩国《Running Man》的版权一直在我们手上6个月，但当时觉得不好做，就算了。” 杨媛草回忆当时退缩的原因：“那就像个生存游戏，让明星像素人一样做各种挑战，可我们对明星可以做的事情和尺度拿捏不准。当时真没想到，明星还可以这么玩。”后来，杨媛草在一份商业报告上看到一句警醒自己的箴言—建议决策层的三个“不要”：不要看不懂，不要瞧不起，不要来不及。
“商业环境在变，媒介形态在变，受众和市场都在变。如果我迷恋过往的成绩，如同迷恋过往的自己，那么距离被淘汰就只有一步之遥。”不论境遇如何，杨媛草始终是有些危机感的。这种危机感可以向前追溯至留学时期。18岁那年，从未离开过重庆渝中区十八梯老城的她，毅然拒绝了保送国内大学的机会，凭借600多分的托福成绩，赴英留学。
“放弃保送，孤身前往海外，这对当时年纪尚轻的你来说，是个极为勇敢的决定。当时为什么这么勇敢？”杨媛草诚恳回答道：其实之前在采访提纲里看到这个问题，我还会心笑了一下。以前，很多人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能想出一堆冠冕堂皇的措辞来应对，比如说自己是鼓起勇气，是为了理想，是足够有胆识……但到了今天，我才更有底气，也更想坦然诚实地去面对当年的自己，我想重新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勇敢，而是逃避。
“那时候我父亲刚去世，我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重庆。我想走得越远越好，离开伤心地。是叛逆，也是逃避。结果逃避之后，发现新生活并不是天堂。”在英国，像很多初涉全英文授课的学生一样，杨媛草每天用录音笔录制下所有讲课内容，课后再“厚着脸皮”请教教授。“那时候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连坐地铁的时候都在抓紧时间睡觉。一周30英镑的房租，在超市里只买最便宜的自制食物。在唐人街餐馆打工到凌晨3点，第二天买几条热狗，就把工资用完了。”
2003年，她根据亲身经历拍摄的《国际学生》拿到一家媒体的新闻新人奖，教授对她开玩笑说： “应该改为生存奖。”毕竟，当时班上3名亚洲学生，日本学生留级，韩国学生退学，只有来自中国的杨媛草顺利毕业。“谈到生存，其实我从2016年开始，就逐渐想要远离综艺这个赛道了。因为我总觉得，身处这个快速转换的时代和心境之下，一切都消耗得太快了。对媒体从业者来讲，生命周期是摆在面前的真实困境。变革一直在发生，但现在更垂直、更分散、更碎片化，众口难调。我真觉得电视作为一个媒介，已经太局限了。”和当年离乡求学一样，杨媛草已经准备好开始新一轮生存游戏了。
杨媛草
踏入新领域赛道
2019年，39岁的杨媛草有了一个新身份—大龄新手妈妈。这让她萌发了聚焦“生命孕育”这个命题的想法。一年后，纪录片《奇妙的蛋生》应运而生。这是国内首部聚焦当代生育观的系列纪录片，她身兼纪录片总策划人、制片人、主持人三重角色。
为什么要亲力亲为到如此程度？杨媛草回忆道：“生完孩子，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重新回到我曾经穿着高跟鞋战斗的战场。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当我以一个穿着宽松衣服的妇女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很明显有一种不适感—这种不适感有外在和内在的双重夹击。这让我开始思考：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当职场女性成为母亲以后，她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杨媛草开始着手进行社会调查。在网上，她看到一句颇为刺眼的话：“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就是下不了蛋的鸡。”放在以前，她只觉得这是家庭伦理剧中为了戏剧效果，编剧抖包袱编出来的段子台词，没想到这竟真实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与讨论之中，且不乏赞同者。这让她感到触目惊心。
问题不止于此，随着拍摄的深入，杨媛草和她的团队用镜头呈现了一个个真实家庭所面临的生育焦虑与悲喜历程。患有先天染色体异常的妻子欣欣，因为无法用自己的卵子怀孕，生不出孩子，感觉自己是个废人；翁姐和余大哥的儿子东东意外身亡，失独之后，夫妻俩决定通过试管婴儿再怀一个孩子；一些一线城市的年轻女性开始思考冻卵，冻卵作为科学技术、作为个人权利，又为何会引发争议……原来，在现实生活中，延迟生育、不生育、生不出，这些仿佛都成了女性的枷锁和原罪。通过纪录片，杨媛草想在其中寻找一条出路，倡导女性生育应当允许各种可能，生不生、怎么生、何时生，都是个人选择。
完成《奇妙的蛋生》以后，杨媛草给总导演买了一个礼物和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谢谢你，帮我重新寻回我自己。”这之后，她才如释重负一般，更为积极和勇敢地拥抱职业生涯的全新选择—接受佳士得的委任，成为佳士得中国区主席。
采访杨媛草时，正值她任职佳士得中国区主席的第十天。在过去的九天里，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一切新知识，同时，她希冀自己能够为这个拥有250多年历史的艺术品拍卖行带来一些新变革：譬如，研究更符合中国国情的本土化打法，如何真正加速数字化变革，以及让艺术破圈，走向大众。她回忆起自己也曾在艺术品拍卖会上，收获许多灵感与感动。“我拍得过一枚西班牙斗牛的牛角。如果你了解西班牙斗牛文化，就会意识到，那其实是一项很残酷的运动。但这枚牛角却不是牺牲品，它反而在讲述一个幸存者的故事。在斗牛场，如果斗牛士超过二十五分钟，或三次入剑都没能刺中牛，那么他将终止刺杀。挺过这场战役的牛，将不再被杀戮，其后也不用再去参加斗牛，而是可以退休养老，自然死去。”
杨媛草乐于分享艺术拍卖与艺术品背后的故事。因为故事，比一件看起来阳春白雪的作品，更接近人。“我希望真正去做艺术的平民化，让每一个人，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杨媛草
Q&A：
你之前已经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制作人、创业人，现在进入艺术品拍卖领域，为什么会做这么大跨度的行业转型？
杨媛草：这个问题我特别想要回答。之前有人说“你突然加入佳士得，胆子还蛮大的”，也有人可能会以一个“外行人”来质疑我，但我觉得，我对自己就应该有一种狠劲儿。我不怕进入一个新领域。把自己完全打开，去吸收新的东西，去接受很多比你强的人，才能够成长进步。保持好奇心和上进心，一直支撑我不停地去发现新的自己、更好的自己。这就是我始终信仰的原则。
上任佳士得中国区主席到现在，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小细节？
杨媛草：进入佳士得的头几天，我都在不断认识和了解新同事，包括公司派给我的新司机。我还记得初次见到这位司机时，正是早上要去开会的时间，他给我买了一杯咖啡提神。我一尝，这不就是我之前每天最习惯喝的那一种吗？！但在此之前，我从未对他说过。原来，他提早就默默做了很多功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当时就十分佩服，心里开始慨叹：细节到位！
可以分享一下你在收藏艺术品的过程中遇到的小故事吗？
杨媛草：其实，我自己曾经原创过一档收藏类的节目，叫《Journey to the West》。当时这档节目的概念就是两个明星，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去国外跳蚤市场或者当地拍卖行，搜罗价值连城的“宝物”。我还自己投钱拍了一个样片，但是那个时候我发现，收藏，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是属于特定圈层的事情，还没有走向大众。所以在当时，这样比较超前的真人秀很难被人看到。但现在一切都在变化，我也希望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艺术与收藏的大众化运动中。
编辑：王逸敏 / 摄影：Effy yu / 文：koma / 妆发：胡雅霜 / 造型:cici Lee / 视觉：卞玉清 / 编辑助理：红红 / 摄影助理：林祥彬、王雨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