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志慧
“每一把都那么轻松,每一把都那么稳定……我们只剩下自信了。”央视的解说声从电视里悠悠传来,最终,体重只有49 公斤的侯志慧,举起了超出自己体重4 倍的杠铃,以210 公斤的总成绩,将东京奥运会举重项目首枚金牌拿下。一时之间,举国沸腾。
在赛前一小时,她还经历着惊魂一刻,与5 年前失之交臂的里约奥运会时空交错。她因0.1 公斤意外超重陷入焦虑,一个馒头的重量都会让她丧失参赛资格。箭在弦上,侯志慧顶着东京30 多摄氏度的高温在烈日下跑步,常年与身体打交道的她,太过清楚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一小时内迅速瘦身成功。
她的运动故事与蛰伏有关,与永不放弃的坚持有关。过去的五年时光,无不见证这位令人敬佩的女性举重运动员的迅速成长。当你仍然在惊叹她身上棱角分明的强壮肌肉,脱离地心引力的爱因斯坦同款发型,我们想要告诉你的是:比肌肉和头发更性感的,是进击中的心智。
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
东京奥运赛场上,侯志慧赢得异常漂亮,抓举和挺举把把举重若轻,技术精准到位零失误,行云流水的表现之外,保温杯与风油精相继出镜,把“神秘的东方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瞬间成为网络搞笑段子,以至于没有人看出她带伤上场。比赛结束时,一同拿下奖牌的运动员与教练拥抱,忙不迭地打电话,将喜讯告知家人,唯独她躺在软垫上,由教练为她冰敷,如此迎接13年举重生涯中的高光时刻。
“以前看别人拿奖,我会想,你都拿冠军了还哭什么呢?但轮到自己时,眼泪真的快出来了……我为了不让你们看到,把头仰起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么多年,终于在那一刻释放了。”她一改和缓语速,音调不自觉升高,“后来,大家问我,你为什么会在领奖台上把花放在地上?
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升国旗奏国歌因我而起,我做到了!不管经历了多少低谷,自己能爬起来站上顶端,特别自豪,特别激动!你知道吗?”
“升国旗奏国歌”,简简单单六个字是侯志慧在采访中时常提及的词,那是她举重多年来的信仰和目标。日本导演竹内亮在纪录片《双面奥运》中,探讨奥运会之于一个运动员的意义。有人形容它是如影随形的影子,随时带来焦虑感;对她来说,它存在的意义显然更为深远。五年前的里约奥运会,19岁的侯志慧随国家举重队来到巴西,因俄罗斯举重队被禁赛,中国举重队为稳妥拿下金牌,在比赛前几天临时对参赛项目进行调整。有一定伤病的侯志慧被遗憾换下,以毫厘之差,错失比赛资格。利刃出鞘前的落寞,她想必是尝过的。
侯志慧的身上有湖南人与生俱来的性格特质,是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韧劲。从里约回国,她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蛰伏期,有过压抑,有过自我怀疑,也问过自己该不该放弃这一项投入了十多年的竞技项目。在情绪低落的时期,侯志慧看遍了周星驰的所有喜剧电影,冀望在幽默中得到一丝和快乐有关的宽慰。对于赢的信念有多强烈,她不爱表达,但你总能在三言两语里,明明白白看到她的不服输、不低头和不甘心。
“当看到师姐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还没有体会过穿国服升国旗奏国歌都因自己而来的时刻,所以,我想要有一次。从那开始,我就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她保持着坚强的意志力去对抗晦涩的蛰伏期,心智随时间流逝变得强韧,“以前小,会盯着一个点去看,慢慢自己长大了,会从比较长远的角度去考虑了。越来越觉得任何事不可能只有一面,你得提前去预知这件事,想好解决方案,不能只往好的方向去想,而是做好充分准备。正是因为你的梦还没有完成,你做得还不够好,这一次一定要把它给做好做足,总会给到你惊喜。”
于是,侯志慧穿着珍藏了五年的里约奥运会队服,登上了东京奥运会的赛场。这是执念,也是圆梦。这一身见证时间参差的衣服,陪伴着这个度过蛰伏期的举重运动员,将过往的阴影抛下,在完成与自我的和解之后,迎来了属于她的巨大荣耀。
侯志慧
属于小猴子的王国
一门心思只想征服杠铃的运动员,从未想过会得到外界过多的关注,偶尔,她也会探出头来看一看外界的声音。“外界对我的评价,基本上在我的洗发水和保温杯之间徘徊。朋友会给我发消息说‘头发蓬松,举重轻松’,我觉得蛮有意思。虽然说以前我老觉得自己的发型怎么会这样呢?但没想到网友们基本上都说可爱,但我平常也一直被说可爱,我不是很想要被说可爱呀,我之前的微信名就叫‘一点都不可爱’!”
她急于摆脱“可爱”评判的口吻,与赛场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道大相径庭,反而滋生出了另一番动人模样。在湖南省队时,侯志慧就因顽皮的孩子性情获得“小猴子”的外号,“我小时候是很不听话的运动员,特别执拗。我会说刚刚只说了做三组,我做完啦,不管!”任性话刚落地,就撒开了丫子跑,教练只能跟在她身后追,“结果我一蹿就蹿到架子上,再加上我姓侯,所以大家就叫我‘小猴子’,我特能跑!”
时至今日,侯志慧的身上依然保留着有如孩童般的纯真、干净和顽皮。换而言之,她的天性迄今被团队用心保护着。国家举重队教练王国新这样描述眼中的她: “侯志慧是一名非常有天赋、有个性的运动员。她的性格直爽、简单,认准的事一定要做下去,有时候为了帮助她优化技术、调整发力方式,还得跟她斗智斗勇。”她自认是个想法比较强烈的运动员,一向勇于表达自己的观点,“教练看不到你的内心,真正练习的是你自己,说出来才能和教练好好配合。在日常生活中,同一件事,两个人看法不一致,很正常。你表达出来了,而不是闷在心里,心情也是开朗的!”有时候,顽皮的小女孩也在盼着长大,“在队里,什么事情都是团队帮我规划,我总是在过团队生活。学习是永无止境的,未来一年,我想学习自己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提升面对社会的能力。希望自己能更自信、更阳光、更果断一些,能自己果断地做好任何事情。”
她以并不魁梧的身躯在世界级的竞技场上占据一席之地,重新定义了这个时代对一个勇士的衡量标准。拔山举鼎的魅力,从来都与性别无关,“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只要你想去做一件事,下定了决心,坚持是能够帮助你做好每一件事的。人走在中途会遇到挫折,就像我2016年在里约奥运会面临的事情。如果我当时放弃了,可能今天就无法站上东京奥运会的领奖台,也穿不了这身国服为国争光,幸好,我没有放弃过。女孩子是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只要你想。”
至于身上那些因长时间训练塑造的肌肉,她只觉得有点小骄傲。“也许有人会觉得运动员的肌肉太过于凶猛,但这是我们好不容易、耗费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才练成这样的。”侯志慧无意评判当下时代对女孩身材审美的标准,这个绝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我世界的运动员,鲜少遭遇外界的偏见。她温和指出,“任何人在评价的时候,都要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一想,也许是职业需要才会如此,别轻易去评价任何人。”
越过一座山峰,侯志慧用自己独特不失调皮的方式,向外界证明了肌肉的确是新的性感,天真与强韧的特质雕刻了她性情的两面。正如她谈论起渴望触及的下一个顶峰时,赛场上沉稳内敛的作派即刻现身,“我的抓举是强项,想把抓举的纪录给超了,想试一试触到顶峰的感觉。有长远的目标固然好,但我会尽力专注于当下,一步步走稳了,去突破,拿稳定的冠军。”
侯志慧
Q&A:
2020 年发生在你身上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侯志慧:心态的转变。疫情推迟了奥运会的到来,多给了一年时间让我学会了沉淀。我会学着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能想着你要举多大的重量,而是要想着质量。就算这一把举得很轻,也要把它做好、做稳,这才是关键。
你眼中的“女子力”是什么?
侯志慧:女子力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自信,那是一个女孩真正的力量,不服输,肯坚持。别人都能行,我为什么不能行?我一定要行给你看!当你把事情做好了,做到自己都满意的程度,你会想给自己点赞。
练了十多年的举重,会有特别的感情吗?
侯志慧:对,它陪伴我十来年了,会有情感上的羁绊,会觉得舍不得,还想再去练一练,还想再去摸一摸。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成就感,都来自它。如果不练举重,我肯定拿不了奥运冠军,只有我练了,才能给我带来荣誉,让我站在东京奥运会的领奖台上,升国旗奏国歌为国争光。
策划:Jakii / 摄影:李潇 / 执行 & 造型: 徐莎莉娅 / 编辑:王逸敏、宫哲怡 / 妆发:李欣辕 / 文:许璐 / 造型助理:Lu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