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
因为在戏上,王凯的采访时间先后改了几次——他的新作品《 向风而行》的拍摄因为疫情暂停了一个月,刚刚恢复,他就挂念着再多琢磨些剧本、再贴近些他扮演的机长顾南亭。一旦进入角色,他就希望尽可能专心、尽可能安静,他不想分心,不愿意从人物的状态里轻易抽身。
和《清平乐》里的宋仁宗、《大江大河》里的宋运辉不同,顾南亭的时间跨度不算大,经历没有那么“重”,甚至就体态习惯和气质来说,他也比较接近王凯本身,板正、挺拔,所以在表演时他不用做特别的设计,“熟悉我的观众,对这样的形象也不会感到陌生。”
化妆、服饰能够辅助表现人物的年龄和状态,但王凯更注重琢磨人物的姿态、眼神和神情。他演了宋仁宗的一生,到后期,端坐时肩背佝偻,走路时左右摇摆,起身时指尖微颤,凝视时平静中溢出沧桑和落寞,这已经是一个力不从心、疲惫孱弱的帝王。18岁的宋运辉也会驼背,但他是一个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已经成熟”的少年,倔强却不知如何释放自己的害怕,整个人就像是只绷紧了弦的小兽。
外在的表现可以从“人的共性”入手,把握他们的行为逻辑和心态,但长时间从事某个职业形成的肌肉记忆和反应,演员很难在短时间里一蹴而就,王凯只能尽可能去抓住一些关键的细节。电视剧《 理想照耀中国》里王凯扮演故宫的文物修复师高飞,剧中他要表现给青铜面具上色、调色等过程,这些细节他就特别较真,“哪道工序应该用哪支笔,先后是什么顺序,怎么运笔、怎么刷色……都要很精确。”
王凯
《向风而行》开拍前,剧组一起去厦门航空学习。剧中他饰演的顾南亭是一位资深机长,王凯自然要先学习一些理论知识,然后在模拟机舱里熟悉环境。“刚进去的时候简直一头雾水,前后左右都是按钮。要把它们都摸熟摸透彻,真的需要时间,要‘熟能生巧’。”他觉得自己离“不假思索”的专业程度还有距离,还好实际拍摄并不是真正在高空进行,也有技术顾问在边上随时指导。
上学时王凯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演员如果不能成为某个行业的真正专家,至少要成为一个“杂家”。“人的精力肯定有限,我们再怎么去体验生活、努力接近角色,肯定达不到人家一辈子积累下来的那种反应。所以我们需要多工种配合,一起拼图,创造一个相对真实的人物出来。”
他从来相信,一个好的作品是集体创作,而不是一个人任性的艺术,没有必要过分强调或是夸大个人的能力。他觉得表演不该说“飙戏”,尽可能准备好自己的部分,以不变应万变,只有这样,遇强才能更强。对于自己可以控制的部分,再微不可察的细节,他也要斤斤计较:演一个角色,就是要成为那个人。
王凯
兴奋的层次
工作给予人的兴奋感和成就感,有一点可遇不可求:即使曾经是遥不可及的理想,是可以奋不顾身的方向,一旦变成日常,它就要接受现实粗砺的摩擦,以及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被消耗掉的热情。“能碰到一个让你各方面都兴奋的角色,我觉得也挺难的。对演员来说这是一种幸运,但幸运它不会常常到来,更不会时时到来。”
在王凯看来,这种“兴奋”也分层级:八九十分的高分只能偶尔显现。“演员这辈子能接到九十分以上,甚至一百分的角色,太难了。但因为这个你就不干活儿了吗?七十分上下其实也有很大的空间。”
到现在,每次站在镜头前,王凯仍然会感到紧张。“不是没做好准备的那种紧张。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这场戏完成好,但你想给自己提一点儿更高的要求,希望自己可以再调动一些新的东西,同时警醒自己不要进入以往习惯的模式。”
他害怕自己过分胸有成竹、过分轻松自在,“因为这种感觉会让人产生惰性,久了之后就会变成套路,会变得无所谓。”即使是“套路”,也并非错误的方式,这其中的分寸,观众不一定会觉察到差别,“所以我觉得这东西只能靠自觉和自我鞭策。”
每一部作品上映的时候,王凯都习惯和观众一起同步追剧。他总是在挑剔自己的问题,“我需要的肯定,播出时观众已经告诉我了,我不需要自己再去找。找自己的毛病,是因为我希望下一次能做到更好,可以吸取教训,规避掉一些问题。”
王凯
几年前我第一次见王凯的时候,《琅琊榜》刚播出不久,“靖王”正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那是他正式意义上的第一部古装作品,当时他总结了自己的种种不足,其中就提到台词节奏偏快的问题——他觉得那与人物的时代环境稍有不符。王凯的作品基本都用原声台词,几年过去,对于台词的把握,他有了更成熟的考虑。
根据人物的年龄来调整语气和语速,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没有区分,观众肯定会跳戏。我是一个创作者,但我首先也是一个观众,从观众的角度来审视表演的效果,被骂的可能性会少一些。”
后期配音等于第二次表演,拍摄现场有故事的氛围,演员可以掌控自己的节奏,但配音的录音棚几乎是一个封闭的独立空间,又需要还原表演当时的情景。“好处是,这是我们自己演的,话也是我们自己说的,所以知道前后是怎么回事,很容易就能唤起当时的记忆,配着配着,就能重新进入角色,找准结构后,顺下来就很容易了。”
最开始配音的时候,王凯也无法习惯这个过程,“现在掌握了技巧,配音对我来说挺轻松的。”和他合作过的导演都很放心,知道王凯配音速度快、质量高,但是遇上三四十集以上大体量的电视剧配音,他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做到连续的情绪爆发。他会找各种“招”,以便更贴近适合的情感浓度。
王凯
“有时你坐在那儿,那个姿态就是无法让你的情绪出来,或者( 表达得)不够。你必须有一点儿改变,要不蹲着,要不站着,我都试过。如果角色需要喘息,我就会站起来跑几步,让身体进入真实的情境。”一次需要喊出声,他看见配音室外有个把杆,就把它搬进来,抓着吼了两嗓子。“配音的时候你要避免不必要的环境音,也不能真的演,所以你就要想各种办法把气息调整到最合适的地步。”
拍摄阶段,他希望尽可能沉浸在人物的情绪里。王凯对宋运辉的解析是,他是个内心极强的人,“所以他才能做到心无旁骛,可以抵抗各种影响。”为了把宋运辉这种内心的东西透过外在去表达出来,王凯就尽力让自己沉静下来。每天到拍摄现场,周围人都能感觉到他的这种气场,“就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边上,大家久而久之也会静下来。”
人物在剧中一些近乎撕裂的情感,配音时他也心有胆怯,会下意识地抗拒再重新经历那样上天入地的情绪起伏。“不过还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些戏会尽量用现场收音。我比较幸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得不后期为这些场面重新配音的经历,比如说宋运辉知道姐姐去世的场景,那些声带的变化、那些破音,都是现场情感的真实爆发和宣泄,是没有办法设计的。如果去录音棚里再来一遍,即使我再试图投入情感,那破音的位置和感觉都会不一样。”他很在意台词对于表演的作用,希望每一个细节都尽可能做到加分。
“如果后期配音反而给角色减分了,你该有多懊恼?所以在录音棚里你不能放松,前期如果没做好的,你要尽量做点补救,把它给扳回来,如果本来明明是一场出彩的重头戏,因为配音而毁了,还不得懊恼死,功亏一篑啊。”
王凯
难得糊涂
王凯曾说过他想演一个飞行员,这次扮演顾南亭,也算是得偿所愿。
只是,他虽然对蓝天有向往,又对高空心存胆怯。“我不敢跳伞,也不敢蹦极……哈哈哈!怎么说呢,就是开车和开摩托车那种分别,我喜欢开车但不敢开摩托,总是怕万一发生危险,没有东西可以保护你。我也挺喜欢飞在空中的感觉的,但又希望在尽可能安全的前提下操作。可能我从小都比较惜命,对于特别刺激的运动、过快的速度都没有特别的热情,这是好事,至少不会头脑一热就冲上去了。”
他的“惜命”,也包括对于表演生命的珍惜。这两年他的速度变慢了许多,一方面,两部《 大江大河》、《清平乐》、《猎狐》等等作品在体量和质量上都算得上鸿篇巨制,王凯的戏份都极重,他的确感到疲累。“拍完一部,掏空自己一下,再拍一部,又掏空一下……这让我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我觉得可以少拍一点儿,但要保证质量,所以就渐渐缓下些速度。”
去年的疫情,也成了让他放缓脚步的外因。一切停滞的时候,他重新审视了一下“最重要的事”,越发觉得,对家人的陪伴、自己的健康、心里的平静感,这些才应该拥有最大的优先权。“外部的环境限制一下把你框住了,你反而发现,以前以为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这才是最大的心安。”
《大江大河2》的拍摄正好遇上了疫情,整个剧组都在酒店隔离,没有外卖,王凯就自己开火做饭。“就那么点儿地方,也不能每天就这么溜达来、溜达去,总得干点儿什么吧?本来我也会做饭,后来只是因为没时间,以及懒了,闲来无事时自己动动手挺好,总不能天天躺着。”
王凯
不过,他在做饭这件事上不求更上层楼,只求满足自己的基本习惯。“我就是按以前的那些做法,或者按自己的口味做,但我不会做完后再琢磨别的做法……我还是以功能和实用为主。”
几年前他动过一次微创手术,之后也没有严格限制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大笑起来,里面大概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有时开心完了,第二天又开始后悔,不行不行,年纪那么大了不能这么喝了,然后就开始养生。但养了几天,又尽兴一次……好像总是在养生和忘乎所以里徘徊。”
倒不是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只是他觉得,人应该更多活在当下,“什么事都要个明明白白,可能就太累了。”谁都无法把控未来的不可知,“想得太多就会思虑过度,这样就会伤肝……这是养生的小技巧。”王凯又“哈哈哈”大笑起来,“总说‘难得糊涂’,我觉得很有道理。人活得糊涂一点儿,反而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你不能只顾着养生,而不养心情。”
世上很多矛盾就天然存在,比如,好吃的东西大多不怎么健康,高油、高热量的垃圾食品,甚至可以给人带来片刻的慰藉。“不是说鼓励常吃多吃垃圾食品,但是偶尔吃一点儿不会怎么样。偶尔嘴馋,我就好这口,吃开心了,可能比呆板的养生更有效。硬是克制自己,不能受任何一点点欲望的诱惑,人生该多无趣啊。”
他允许自己为了快乐偶尔放肆,但快乐本身,也不需要特别的形式来获得。茶酒本身的美味,不需要复杂的器具来体现。“很多迷恋那些花里胡哨东西的人,往往是处于刚入门的阶段,真的深入研究了、了解了,可能两三把茶壶、几个好杯子就足够了。”他不收集这些器物,但心爱的好酒还是藏了一些,“轻易不会打开。有珍藏意义的酒,开启前总是需要一点儿仪式感。”
他相信“大道至简”:该尽兴时就兴高采烈,该投入时就物我两忘,不拘泥于外物和规则,生活和工作,都可以更浓烈一点儿,也更纯粹一些。
摄影:隋建博/采访、撰文:李冰清/监制:李小鹏/统筹编辑:张末/编辑:暖小团、大雄/化妆、发型:王逸铎/时装编辑:Roy/服装统筹:Trist、高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