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柏然
我们在一家以度假氛围著称的酒店里,窗外是阿那亚澄碧的天空和湛蓝的海水,今天是个好天气。在这里举行的戏剧节接近尾声,街区各处的色彩越发饱满,沙滩上绵延着几百顶白色帐篷,有一种类似游戏画面的超现实感。
井柏然斜斜盘坐在沙发上,表示并不打算四处转转。“当然,海对我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但并不因为这是阿那亚的海,我们平时不生活在这里,所以看到不常见的画面,就会打开自己一些新的东西。”
外部世界流动的一切并不会轻易触动到他,他的敏感和敏锐不会随意四散,只会聚集在他真正关注的事情上。我们的话题本来想从“设计”开始,比如对这间酒店的评价,他有点好笑地摇摇头:“我对酒店的设计没有任何要求。酒店本身来说,我就希望洗手间干净,还有淋浴的水量一定要大,别的都没所谓。”
“除了我家以外,我对任何地方都不感兴趣。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了解设计,也没有过系统的学习,不过可能有一种自己的审美。”无论是家居还是色调,都和他的穿衣风格被统一在同一个“体系”中。他甚至有点怕别人和他提起设计。“就很容易露馅儿。我也就围绕着自己,但在和朋友的分享中,发现很多人和我喜欢同样的东西,这很有成就感。”
上初中的时候,井柏然才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现实如此局限,想象反而无边。“我一直迫切地希望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小时候住平房、睡炕,我们家很晚才搬到楼房,那时我才有了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这让他对“自己的空间”有更强烈的渴望和占有欲,而且每一个细节的排布都不能与自己的喜好相左。
“比如我至今还和我家阿姨在‘斗智斗勇’。我在床头经常会放一瓶香水,但我喜欢把它放在床边上的空隙里,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美感,更有生活感。但无论我说多少次,阿姨一定会把它挖出来放到床头柜上,她总认为瓶子是掉下去的。”
井柏然
最开始的时候,井柏然对这个空间也只有一个大概的想象。色彩搭配师帮他定下整体基调后,这个空间一直不断在有机生长,与他生活不同阶段的变化相辅相成,映射出他想成为的样子。“变化最大的是软装的部分。我家整体是冷色调的工业风,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些比较俏皮的、有色彩的东西去‘打破’一下,这样可以更突出框架里的核心内容。”
这个家里的点点滴滴是他一点点攒起来的。比如那张用旧木块拼起来的桌子,曾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看到就想拥有,但当时它对我来说还是挺贵重的。”那时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把这样一件心爱之物归为己有,就成了一个目标的开始。“它成了那段时间我的动力,就是我一定要拥有一个家。”
这个家带给井柏然最大的满足感,是它上了一次家居杂志的封面,被许多人看到,甚至被许多专业从事设计的人拿来当范本。不时会有和设计相关的邀约前来,他基本都推了。“我不是谨慎,而是根本没那么严肃去想这个问题。我的兴趣就只是兴趣,不要把它变成工作,就好像我是个演员,我不会去揽导演的活儿。我不会去做一些无谓的‘跨界’,我没有做好那个准备。”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始终是“取悦自己”。“那是一种能力。”无论是空间的排布还是工作的速度,他都只想绝对遵从自己的喜好,为此刻的自在努力。“我的生活里只有我自己,也只需要围绕我自己。”
相比许多艺人来说,井柏然似乎总有种“闲散”的感觉—这或许也只是一种假象,他几乎一直在剧组里,而此刻也正假装在“埋怨”,经纪人之前答应他的“六个月假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六天。他当然知道“六个月”是个美好且不切实际的愿景,但他不愿因为工作而错过珍贵的生活点滴。
井柏然
“你说什么叫努力?刚出道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知道我的时候,我也想拍一本厉害的杂志,想和更好的导演合作,想听到别人说,他的存在挺好,他不错。只是到了现阶段,我更多想要取悦自己。欲望谁都有,在这个行业里,欲望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但失去欲望同样也很可怕。”
他一直试图消解自己的欲望,或者说,从另一个角度直面自己的恐惧。“很多年前我就设想,我会一直红吗?不会,谁都不会。那我要一直顺着这种欲望前行吗?那会很可怕。总有一天你不再被这个市场需要、只能躺在家里,那时别太难过了。我不想因为工作而丢失了自己,我希望做好这份工作然后有能力生活。”
他有时怀疑,在这个行业里,自己“不用那么努力”的想法是否会成为一个反面教材?“我也不想很骄傲地去宣扬这个想法,它不一定对,只是我个人的选择。只是我一旦想清楚了,我的工作就能让我的生活更从容。”
前几年他也陷入过挣扎,那是一个为了更清楚地了解自己、试图和自己建立起一种对话的过程,现在,至少在创作这一块,他觉得已经跟自己和解了。“整个行业的氛围会影响你的选择。环境在变化,你只能与时俱进,不能太过较真。”说到底,他不想钻牛角尖。
井柏然
但只要遇到了喜欢的角色,他还是会冲动和兴奋,也正是因为他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所以在失望的时候,他宁愿停下来捋一捋。“拍摄娄烨导演的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很多人说那是我的一个机会,但他们不知道我当时多么缺乏自信。之前我只做我认为比较保险的事,那次我鼓起了勇气,突然间我觉得,我有了新的生命。”
他把所有的想法和力量都实践在了电影《后来的我们》中,那段时间,他感到自己充满了战斗力、充满了希望。“那时我也做了七八年演员了,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演员无限的表达欲。”“林见清”那个角色带给井柏然的感受,变成了他至今恋恋不舍的经历。“外界的任何声音都不重要,他带给我的情感和内心成长,都是我自己没有机会去经历的。那是我最投入的一个角色,至今我都放不下他。”每年井柏然都会看一遍这部电影。“每次仍然会被感动,会在家自己哭一下,然后给刘若英导演发个短信。”他觉得这是一种私密的感受,和他人无关,和观众无关,是可遇不可求的体会。
可惜,在那之后,没有后续的作品能一气接住他澎湃的表达欲。现在他对角色的成功与否抱一种更开放的态度,努力演好一个角色和最终的呈现结果不能画等号,既有经验无法判断作品面世后得到的评价和认可度,于是他想,不如把结束定在与角色告别的时刻。
“任何事情,做了总归比不做强,付出过心血和努力就不会白费,但过程中你会得到什么,那个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结果好当然好,但即使不好,你也不会后悔。我们逃不开的是自己内心的那个声音,那无关于别人对你的评价,也无关是否有少数人看到了你的坚持和可贵。最重要的是,你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对吧?”
不久前井柏然新戏《一帆风顺》(暂定名)杀青。他接这部戏的原因之一是好友李荣浩也参演。“本来(接戏)就是满足自己的,要有点一时的冲动。有浩哥在,我们可以有彼此最好的陪伴,关系也变得更近,像连体婴似的。”
井柏然
这个故事和角色都有让人悲伤的部分,如预料中那样,井柏然遇到了一些和自己想象有出入的地方。“你总是希望一切都能更好,但总是会有可惜的地方或是泄气的时候。”他没有固定的方式去抵抗情绪的低落。“我就随心。其实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想法,也不会有人24 小时看着你的变化。对别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只看你想给到怎样的结果。”
有个朋友在身边自然不同。如果是一般的合作,他不能想说什么就和对方直接开口,也不能有任何情绪都找对方就地消化掉。“和不熟悉的人一起有时比较容易把握距离感,和太亲密的朋友一起反而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是默契呢,这就到顶了。很多东西都不用说,或是非常随意地就能说出来。”
通常情况下,井柏然都喜欢一个人待着。“平时的私生活里我是非常‘自私’的,我很享受孤独,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如果有别的人或事,我就会觉得没在休息。”即使是别人眼里“非常亲的那种朋友”,他觉得也需要保持一些距离,不然他会感到紧张、感到累。“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很怕两人在那儿干瞪眼。”
他排斥那种为了躲开所谓的无聊而聚在一起的方式。“如果是为了工作,我一切都OK,因为我不在乎。我和在意的朋友在一起才会紧张,会去想我要表达什么。”但井柏然和李荣浩之间没有这个问题,他们是“不知道出去吃什么,那就到我家来吃吧”的那种随便。“去他家或者来我家,看电影,聊点有的没的,再一起去打会儿羽毛球……就像高中生。”
井柏然
井柏然和李荣浩的相识也有点戏剧感:他想约歌,结果被拒绝。“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可能他以为拒绝了我就会失去我,所以就请我去看演唱会,然后我们又一起拍戏……就到了现在。”井柏然在中学时代也有过类似的朋友。“有过,所以你才更知道要珍惜。成年后,尤其在这个行业,很多东西可能不被允许,也可能不会存在,但这不代表你失去了那种和人相处的能力。遇到就应该往前走一步,再推动一下这种感情。”
李荣浩的作品中,他最喜欢的是《李白》。“2015 年还是2016 年,他发行了第一张专辑。那是我最辛苦的一年,我在租的房子里天天听他的歌,《李白》就像是那段时间的一个注脚,记下了那个房间里我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日常。”许多歌都像琥珀一样,封存了他一段段鲜活的记忆,到现在他还是常常听孙燕姿的《一样的夏天》,那是他2007 年参加“加油好男儿”比赛时“最年轻的画面”。“每次听这首歌都会觉得,我还是很年轻啊。”
但他并不喜欢沉溺在那些“不可再”或是“不可触碰”的情绪中,他甚至不怎么愿意往后看,因为来不及。“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回顾过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更满足于当下。“只有完全没有动力的时候,我才会去想早些年自己的那种状态,让曾经的自己给现在的自己一些鼓励、一些动力。”
有时他会觉得,现在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已经到了当初以为的理想状态。“好像已经到头了。现在能做的事情,以前不说梦寐以求吧,至少也是要很努力才能达到的目标,但尝过了之后,滋味也不过如此。”他知道这不过是人性,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第一次真正得到时会欣喜若狂,但之后就会趋于平淡。
“不管你赚多少钱,本质上它都只是个数字,它应该让你用更健康的心理、更开心的心态去面对要做的事。你没有办法永远让自己满足。如果你明明知道不需要一样东西,为什么要拥有它?那纯粹只是为了虚荣心。‘得到’应该只是取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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