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
在去年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舞台,黄渤谈及自己出演的电影《涉过愤怒的海》 时说:“曹保平导演是收割机,但我已经拿过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他合作?”并问台下的曹保平“你知道吗”,最后他抖出包袱:“为了你不从神坛上跌落下来。”
黄渤说,每个演员都有一个期待合作的导演、演员小名单。曹保平的名字已在他名单上很久了。他们的渊源始于电影《烈日灼心》,当时在黄渤家楼下,两人聊了很多,黄渤对人物提出很多想法,但最终因为档期冲突,憾而错过。
自从种下了合作的种子,终于有了最新的电影《涉过愤怒的海》。
拿过最佳男演员,翻过了山丘,当下黄渤的企图心是,在作品以及自我认知上不断提高。他不拒绝各种类型的作品,商业片、合家欢、喜剧都可。但创作上的饥渴感总是阶段性出现,“这几年没有往内扎下去的戏,需要这样的作品。”
往内扎,最好一针见血。这和曹保平意图用这部“灼心”三部曲的第三部来突破视觉和内在呈现的边界,不谋而合。
在出演前,他们对表演达成了协议,“这次角色骨血里边要区别于以往的角色,区别以往惯用的处理愤怒、喜悦的方法。以前的方法已验证过多少回了,是个不出错的东西,但这次尽量把原有的壳打碎,重新建模。”黄渤说。
黄渤
填写人物
在《涉过愤怒的海》里,黄渤出演失去女儿的渔民老金。在老金这个人物的模糊轮廓上,他做了各种想象和尝试。他是哪儿的人?是否说方言?知识文化是怎样的?在人群中的社会地位如何?性格是否鲁莽?是否聪明?是否有渔民的狡黠?
这一切的分寸,是要先确定他是哪里人,是岭南海边、福建沿海还是胶东半岛?
最终选定,老金是一个胶东人,属于是大连、威海。“因为那一块地方,渔民是当地的主要人群,当地的样貌状态在他身上有烙印。”有了地域文化的骨骼框架后,再往里填他的性格,比如是否鲁莽或狡黠等就容易多了。
为了丰满角色和成为角色,在拍摄前黄渤在大连体验了一段生活,去海边的渔村,跟不同的船长聊天,跟着渔民去出海打鱼,熟悉船上的设备。
“这里边的渔民有丹东、威海、大连、烟台,鱼已经被捕得……说实话渔船量真挺恐怖的,下的网他们叫‘绝户网’,小手指头都投不过去,什么都打得干干净净,渔民就去周围水域去打,在海上一出去就两三个月。中间有一些船拉走鱼货,其他人就一直生活在海上,真是用命搏的。这给他们锻炼出来跟我们平时不太一样的气质。”
他们有一种海上特有的粗粝感。
黄渤
那这个人物要不要用方言?多年前黄渤用过一次胶东方言,喜剧性较强,所以对这次要不要方言心有疑虑,怕用了方言人物身上的色彩性过多。“导演一开始也有点儿犹豫,但后来我想了想,我突然想到了我之前见到的那些人,他们身上那种粗粝也有方言的原因,后来就用了胶东话。用了一段时间我们确定这可以。”
对黄渤具有挑战的是,他第一次演成年女孩的父亲。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怀疑导演之前写的时候打算找别的演员。后来跟我说这个人物有上大学的女儿,要演这么大孩子的爹我心里咯噔一下,结果后来演孩子俩演员都二十五六岁了,我的天。”他颇幽默地叙述自己当时的心路。
后来他想,自己都演过姜子牙了,那个人物根本没原型可参考,现在演人家父亲,不管孩子大小,毕竟自己也有孩子,情感上理解起来不难。“只需要下功夫揣摩人物的特殊经历和情感。”
感觉自己成为一个人物,对黄渤来说,就像打开了一扇门,进去后一点儿一点儿把空间拓展,安全感会越来越强烈,危险感也随之而来。因为安全感出来了,你慢慢往外拓展表演的边界,边界越来越多越宽,它就越容易形成一个套。这往往就会产生平庸,因为在安全感下的东西,往往是正常而平庸的。
对黄渤来说,表演是在安全感和危险感之间不断寻求平衡。
黄渤
把潜能榨到极致
回想两年前在大连和国外的拍摄,黄渤首先想起的是海边以及渔船上的咸腥味。然后再就想起一场从楼上掉下来的戏,自己挂在一个七八十米的高楼上。一般按理说这种高难度又危险的戏,按现在的技术手段,基本在摄影棚内用绿幕拍摄。“我们真实拍摄,真的是,我的天。”他感慨道。
最辛苦的是周迅,还是曹保平说的海边那场戏,黄渤把穿吊带裙的周迅从海里边拖上来,在沙滩上拖了一段。那天到最后太阳快落下,那一条已经差不多有了,“我跟曹导两对贪婪的目光对了一下,然后跟周迅说再来一条。好吧!周迅说你们这些男人。忘了最后拍了几条,晚上回去周迅身上简直体无完肤,全都是破的皮,脸上也有。”
船戏也让他着实印象难忘。剧中有大量的海上戏,有时候他们一条木船在海上荡好几天拍摄。但问题是从早上去了后,导演一天没让船靠岸,上面没有厕所。“我的天,有不让人吃饭的导演,还有不让人尿尿的导演,第一次见过。”好在海上异常炎热,体液通过汗水被蒸发掉不少。
谈起和曹保平合作的感受,黄渤用一种粉到深处自然黑的语调说,“导演是那种贪心很重的导演。在创作上,他老是觉得不够,还想再有一点儿别的东西。比如说他是一个米其林大厨,简单的炸鸡腿对他是不够的,他希望在各种分寸、火候里做出味道。”
“比如他说这条我看到愤怒了,但能不能还有点儿庆幸,对对方又有一点儿怜悯。他是一个,尤其在中国来说,把演员的潜能榨到极致的导演。”
最难的是有一次戏在獐子岛,一大早就开始拍摄,最难的不是说现场有交流能给你刺激,在接电话然后挂了电话以后,只能靠想象来把痛苦外化表演出来。但这种外化又没法完全用肢体发泄来表演。
谈及这次表演的感受,黄渤说基本是,“抓着一个‘丝儿’,顺着藤往里边摸。有的时候会怕含混,你说行不行?都行,谁都有可能有这样的反应,但这样的反应准不准确。”最好的表演状态叫作准确,怎么算准确却没有标准。
一切只能等登上银幕,让观众去检验。
“丝儿”是一些人物的特性,比如老金有很多自私的地方,他对孩子的爱,对孩子来说可能是伤害。但黄渤说,自私没有办法正面展示,自私要他跟别人的谈吐间、在一些下意识的动作、言语里的一些重音强调侧面展现出来。
总之,他希望展示一位立体的父亲。
黄渤
蹚过生活
此次黄渤和周迅的对手戏,广受瞩目。他们大概相识于1994或1995年,那时两人都是北漂歌手,常在一起玩,工作的合作不多,只偶尔录过歌。
“后来咣当一下她就红了,成了周迅。我也开始拍戏,就这么多年从来没合作过,没想这次突然合作了。我们遇见的时候还是两个孩子,现在演孩子爸妈了,还是有点儿唏嘘、感叹。”
这次,他感受最深的是周迅的投入和完全感性的充沛。有一场两人冲突的对手戏,角色上身了以后,黄渤能感受到人物在周迅单薄的体内涌动。“她能量上来以后,整个人追着你的眼神走。甚至你侧一下头,她会主动追过去,把你的眼神盯死,往你‘里边’逼。”
表演方面的实力毋庸置疑,可是影帝黄渤对演戏的敏锐感和表达力来自哪里?
“我觉得是感知力、表现力,你的感知力有了,肢体语言能跟得上,那就会有一个比较好的表现。”感知力也包括共情,“尤其对于人物来说,故事里人物所处的分寸位置,需要你有一个比较好的感知能力。”
这些得益于黄渤在成为演员前丰富而曲折的经历。曾经爱唱歌的他,走南闯北当过驻场歌手,后来结束歌手生涯,转去青岛创业。结果创业失败经历过债主堵门。摸爬滚打间,黄渤见识了无数的底层人物,从火车上倚行李倒地而睡的农民工,到酒吧里大把撒钱的土豪。
“当时觉得是苦难也好,现在回头想起来其实难能可贵,它是一种财富。你见到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见到过真诚善良,也见到过欺骗、野蛮暴力。你在生活里边经过,自然知道角色的分寸在哪儿。”
当下黄渤还是导演和监制,他的导演处女作《一出好戏》引起很大关注,口碑和票房均不俗。
当下他对工作的态度,“作为演员,你就完成好角色,反正无论怎么样角色要能打动人一下。”做导演和监制,在他看来,监制要从项目本身、从市场出发,提前完成整个局的铺设,对新项目或新导演给予不同资源的扶持。做导演“表达性”站在更前,最重要的是自己想去表达怎样的故事。
他希望能用两个新鲜的身份,寻找更多持续的能量。
当下,外界对黄渤有很多期待,他自己却没有什么大目标。“目标其实到最后越来越含糊,现在对我来说意义都不是太大。每一次有新的收获,角色完成度在自己想象的基准线以上,我就会有满足感。”
对于是否希望作品有更多的影响力并在电影史上占据一席之地,他清醒而谦卑,“这都是小时候的想法,现在不太会这么想。演戏的意义,就是一个你喜欢的事,你投入于此,释放你的能量,跟时代正好合到一块了,会造就一些成绩。但要清醒看到,是时代成就了你,最后那个结果不是你自己定的,你只需要认真做就好了。”
黄渤还记得,在獐子岛那场全靠想象的戏从早到晚拍完后,当晚拍摄团队大部队撤离了小岛,岛上只有他和曹保平两个人,那晚他们对拍摄的东西都挺满意,两个人对着荒岛的月光开了瓶酒。那种幸福和满足,不足为外人道。
摄影:姜南(ASTUDIO)/采访、撰文:细补、艾美 /策划:暖小团/化妆、发型:张巍/服装造型:傲寒 /灯光大助:李秋楠、孙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