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欣潼
许多过去的事,钟欣潼已经不记得了。她会轻轻皱着眉头又微微偏过脑袋,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些线索,但最终还是摇一摇头,“想不起来了。”
今年5月,她和蔡卓妍(阿Sa)庆祝TWINS组合出道20周年,她们彼此都感到庆幸,可以有这样一个朋友一起经历20年这样漫长的岁月。她们已经或即将跨入“4”字头的人生,在这个阶段,年龄的数字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钟欣潼觉得30岁是一个成长,“那时会想很多”,或许50岁会是另一个成长,但40岁其实不算什么,“只是,时间好像在不知觉中就‘嗖嗖嗖’过去了。”
钟欣潼
“既然机会来了,那就这样接受”
第一次TWINS在香港红馆举行演唱会的情景,钟欣潼都还历历在目。“那时我们才出了一张EP,自己的歌根本不够,只能翻唱别人的歌,再请很多前辈来当嘉宾。”三小时的演唱会,歌单上有四十多首歌,大多不是她们自己的作品,要记歌词曲调之外,几乎每一首都要跳舞,甚至还有魔术环节。她对那份紧张还记忆犹新,“还是想‘有没有机会红起来’的时候,突然就这样推……红馆如果做不好,(组合)会马上死掉吧?”
那样仓促上阵,当然是有些意外的成分:2001年,她们所属的英皇公司就为老牌歌手罗文预订了红馆第二年9月的档期,未料2002年6月时罗文突然患病住院,公司旗下的其他歌手因为各种原因,都难以顶上这个时间在红馆开唱—毕竟对所有香港歌手来说,那是一方圣地,需要足够充分的准备。但放弃这样好不容易抢下的黄金时段,公司心有不甘,机会就落在了TWINS的头上。
2002年上半年,TWINS组合已经是最受瞩目的新星。唱片、电影大卖之外,她们也是最热门的广告代言人选之一。“那时的状况是,我们拍的杂志一出街就卖光,录完一首歌就要立刻赶去录下一首,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停下来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飘飘欲仙的时候,钟欣潼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忘乎所以,“我和自己说,我要保持初心,不要做(让人)讨厌的人。”
公司有“趁热打铁”的想法,但摆在TWINS面前的实际情况,就是准备时间和经验都严重不足。9月开唱,7月她们才从各种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为演唱会连排,到演唱会的当天才排完舞,两人都提心吊胆,害怕对白或是走位出错。但她们更强烈的感觉,是好像一起陷入了一场盛大而迤逦的梦境里,“我们完全是蒙的状态,但又很兴奋,竟然可以有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居然那么幸运能被大家接受。”
第一次在红馆的演唱会连开三天,到最后,两人都感慨到落了泪。那年蔡卓妍19岁,钟欣潼20岁,两个女孩的人生刚进入“正轨”,而千禧年刚过,空气里涌动着一种“一切如新”的气氛,似乎所有的金光大道都在她们面前铺展开。香港鲜有成功女子组合的先例,事实上,在公司属意将她们以组合的形式推出时,两人心里都有点儿抗拒—她们不想成为昙花一现的快销品。
钟欣潼印象里,她们压力最大的是发行第二张专辑之前的那段日子。“第一张专辑出来卖那么好,就已经红了嘛,那第二张如果不好,是不是就变‘黑’了?”但日程已经忙碌到她们根本没有额外的精力去多想,“做唱片宣传的时候,我们有试过一天去三个城市,也曾经坐11个小时的车去一个地方。有时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几点,就是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下。有时我就在床上化妆,化完参加活动,立刻再换妆。”
当时是否有过埋怨,她现在已经记不真切了,“既然机会来了,那就这样接受。”她们成了现象级的女子组合,“我们那时真的靠实力卖唱片的。”2002年,初出茅庐的TWINS发行的专辑《我们的纪念册》拿下了当年的唱片销量冠军。在“IFPI香港唱片销量大奖2003”颁奖典礼上,她们囊括了“十大销量广东唱片”的四个席位。出道六年,单单在香港地区她们的唱片销量就突破了380万张,好几张专辑都达到了“白金唱片”。
虽然出道开始她们就获奖无数,但在钟欣潼心里,最重要的一个肯定是在“2003年度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中获得四台联颁传媒大奖,“那个奖第一次颁给了一个组合”。同一个颁奖礼上,她们还凭借歌曲《下一站天后》入选十大劲歌金曲奖。那是2004年初,香港歌坛还处于“漫天神佛”的黄金时代,获得这样的专业认可,两人都感到非常激动。
“我们曾经也想,既然组合没什么可能成功,为什么还要做?但反正年纪那么小,大不了不行就重来。硬着头皮,冲啊!”她们的目标非常一致,“我们都不想要‘半红不黑’那种状态,所以就要更努力一点儿。”
钟欣潼
“TWINS不可以散”
即使曾经是低落的时刻,现在也是美好记忆的组成部分。刚成立组合的时候,经纪人霍汶希就让两个女孩练习侧手翻,希望这个特别技能成为这个新晋组合的记忆点。两人对这个建议的反应都是“感到非常奇怪”,在台上唱歌唱到一半突然开始侧手翻,简直有马戏团的既视感。她们可以假装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暗暗嘲笑,但躲不过在公司时突然被要求当众表演的尴尬,“大家在好好上班,甚至在吃东西,突然经纪人会说,你们表演一个侧手翻。”
但现在说起“侧手翻”,钟欣潼会笑着分析自己和蔡卓妍所用的方法有何不同,“阿Sa是做一个大字形,我就像跳鞍马,是一条直线形。”她们也知道,经纪人当时的“强人所难”其实是为了锻炼两个人的胆量和默契度,之后在舞台上做侧手翻也得心应手。但她当时担心自己不自信的舞蹈动作会让她在舞台上的演唱受影响,“声音会抖,会气息不够,其实都是因为心理的问题。”
如果是TWINS的主场演唱会,钟欣潼就会自在些,“整个舞台都是我们的,站在舞台上的一刻你就会明白,再怎么样,粉丝也不会抛弃我们。”即使在红馆开四面台,她也不会在舞台上迷茫,“商演那种场合我就会有点儿紧张。我有‘人群恐惧症’,观众离我越近,我就会越紧张。”很多时候,台下观众的反应会给她力量,“他们给到的气氛会给你力量。如果台下‘冷’一点儿,不那么热情,我就会想自己是不是没有做好,或者是否有唱错、跳错。”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有自信的人。1岁时爸爸去世,之后的日子里她跟着妈妈辗转了很多地方,幼儿园就换了七家。一直转学的结果,导致她不知如何自然地融入一个集体,“开学的时候别人都会和自己的朋友聊天,我不知道如何加入,也不会主动搭讪,很孤独。”以前她很怕和陌生人讲话,连在公车上问人“是不是可以停车”都不敢。
小时候她是个运动生,“因为可以不用说话”,训练的时候对自己可以高标准严要求,可到了比赛,她却不是“一定要赢”的结果。她还记得在一次比赛中她得了第二名,“开场前我和得第一的女生聊了几句,最后冲刺的时候她在我边上,我突然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冲上去呢?”好像因为那一点点算不上交情的交情,她就会生出一点儿不忍。
“应该说,进娱乐圈让我变回一个正常的人。”
虽然这里充满了竞争,但她却交到一些真心的朋友。在成为组合前,钟欣潼已经和蔡卓妍相识。钟欣潼记得那是她签约公司的第一天,公司恰好举办了一个歌唱比赛,她就跟着去参加比赛后的派对,谁都不认识,就独自坐在墙角。她没想到蔡卓妍会主动过来聊天,第一句话还是特别“土味”的开场白:“咦,你看起来很面熟哦?”
两个女孩虽然性格不同,但很快成了朋友。“我们认识一年多后才成为组合,但之前就常常会不约而同买款式相似的衣服,同事也很自然地会问我们,另一个人在哪里。”一起走过的20年岁月里,两人当然也发生过矛盾,但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影响过她们的感情,“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到现在,彼此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2008年,TWINS组合暂时分开。钟欣潼后来也发行过不少单曲和专辑,但她觉得这种方式不完整,“总觉得应该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对的。我一直不太愿意自己发专辑,还是习惯以前那种组合的形式。”TWINS与音乐人伍乐城合作密切,有时听到他给其他人写的好歌,也会跃跃欲试,想“占为己有”。“阿Sa一次听到一首叫《说散就散》的歌,很喜欢,就问伍乐城为什么不可以写给TWINS,我说,因为TWINS不可以散。”
庆祝组合20周年的时候,她们又聚在一起,伍乐城为她们写了新歌《小小女人》,细数她们成长路上的种种,钟欣潼唱得很感动。“好朋友不需要经常见面,但是感情需要经营,不能把对方丢在一边不理。感情淡了也是真的会淡的,所以还是要常常关心彼此一下。”她们相约8月时出游,“我们和经纪人Mani(霍汶希)会一起录一档节目,正好趁机旅游,可以把一些好玩的地方介绍给大家。”
钟欣潼
爱的力量
“20年”说起来像是段漫长岁月,但钟欣潼并没有白驹过隙的感慨。“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的,我只是比其他人早一点儿经历了这一些,没有经过人生的这20年才是吃亏。”很多人问她,如果再选一次,是否还想当艺人?她毫不犹豫地说,是。“艺人这份工作让我感到被重视、被尊重,而且很多工作的过程里会有很多人教你东西,这也增加了我的自信。”
这几年,钟欣潼在表演上的表现让许多人惊艳,即使作品中她并不是绝对的主角,也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程耳导演的《罗曼蒂克消亡史》中,她扮演的“小五”是个悲剧人物,临死前枪战那一幕的眼神、层次和情绪都极其饱满。她觉得自己擅长用眼睛去表现一些内心的东西,那些欲言又止又百转千回的心事,但在角色中所呈现的准确度,她觉得要归功给导演,“一个厉害的导演会给你全部的指示,他心里已经有画面了。”
拍摄电影《梅兰芳》时她认识了陈凯歌导演,但因遇上意外,她没有出现在最终的公映版里。知道钟欣潼会参加综艺节目《演员请就位》时,许多人都感到惊讶,身为一个有18年戏龄、积累了许多作品的知名艺人,参加这样一个面向新人和上升期演员的节目,她会否有心理负担?“我就是为了弥补之前与导演合作电影的遗憾。我唯一的担心,其实是其他的选手可能太年轻了,怕不知道怎么搭戏。”
她挑战的是电影《阮玲玉》中“阮玲玉”的独角戏,把一代影后的脆弱、无助和坚忍表现得淋漓尽致。评委赵薇赞叹她把“欲哭无泪”的分寸拿捏到恰到好处,陈凯歌导演更是盛赞她“眼神的微妙”。回想起来,她很感激陈凯歌给她的帮助,“凯歌导演给我讲了很多,他为这个角色想了那么多,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最好的结果。”
她并非在第一次演戏时就爱上了表演,“那时好像演一个学生,就是本色出演,就只是去‘演’了而已。”但渐渐她在表演中找到自信,“因为拍戏可以重来。这一条不够好,那就再来一条。唱歌不行,舞台都是一次性的,压力好大。”每次演出前的连轴排练对体力都是极大的挑战,她也试过出场前发不出声音的惨况,“只能去打针,然后就一直不说话,直接上台去唱,也没有问题。”
她一直和“自信”这件事缠斗,对周围的敏感和不安,她都尽力自己消化。她知道很多事情的症结都源于原生家庭,当她能够理解母亲之后,也终于能接受自己,“她开始渐渐老了,会感觉到她开始关心我、会对我让步了。”家人之外,工作合作伙伴也给予了她亲情般的爱和照顾,在她心里,刘镇伟导演就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也弥补了父亲缺失的遗憾,“他对我很好,就像是再生父母。”
爱给予她力量。能从人生谷底走出来,让她更坚信,只要不放弃自己,时间便能冲淡一切。“最难的时候只有两个选择,要不放弃,要不继续。我想继续自己的生活,也想做回自己。”她曾感到“好像全世界都不要你了”的那种孤单,可身边的朋友每天都鼓励她再积极一点。她不断把自己的能量传递给他人,她曾写过一首歌送给张韶涵,她们在同一年经历过人生的低潮,“我鼓励她时,也在鼓励自己。”
这几年,钟欣潼逐渐把工作重心转到内地,“我觉得挺好的。本来在内地就有很多朋友,这里和香港的差异也越来越小。”偶尔困扰她的问题是还没习惯打车,“我没有自己的车,所以会被工作人员带着到处找车”。她也努力减少口音带来的问题,“我希望可以把国语练得更好。”
人生是条单行道,每个人都只能不停向前进,她没有被别人、也没有被自己的过去困在原地。周围的人都在以各种方式支持她,公司知道她喜欢看相亲节目,还支持她参加了综艺节目《怦然心动20岁》,“我不想在节目里谈及自己的恋爱故事,也不想成为主人公,所以那个节目就很合适我,又可以看又可以讨论,又不用直接参与。”
她经历过恋爱,经历过婚姻,曾经的难过和挫折,都不会阻碍她对新感情和新生活的向往。“你可能会有‘不期待’的理由,但只要你遇到一个人,现在所有的负面想法和犹豫,肯定都会消失的。”她觉得“向前看”很重要,“我一直都这样,就是不要把问题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她不需要有人一直陪在身边,但享受三只猫的牵挂。“一只在香港,两只在身边,”她打开手机找照片给我看,嘴角开始上扬“我一回家它们就会扑上来。还会在门口等,而且认人,不理别人。”从平和生活中凿取点滴的乐趣,或许已经是人生的一种成就。“我还在这样一直走下去。后面还有好几部作品要陆续跟你们见面,《女子监狱》《河豚》《青蛇》……可能还会很忙,不过有期待就好。”
摄影:张亮(How can Studio)/采访、撰文:李冰清/统筹、编辑:暖小团/化妆:yanchuu@ndnco /发型:Wiltam/服装造型:傲寒/灯光大助:倪斌国/助理: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