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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 戏水长流

2021-06-25 来源:时尚芭莎
他不愿走入狭窄的空间,要将生活还给生活本身。既对演戏抱有热情,又时时保持一种审慎。“一张一驰,文武有道”,如临战场,也如履薄冰。他像寻常般平静,但在细水长流中,早已凿出了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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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于和伟提前看了《悬崖之上》,冰天雪地的凛冽感扑面而来。从头到尾都在下雪的电影,在世界影史上都不多见。他的杀青戏在雪乡的树林里,黎明之前,气温降到零下40 摄氏度。看着汽车沉入冰河,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控制不住地抖。

他的经验是吸一口气能让人镇定,但东北的空气极凉,吸一口都要炸肺。有一个场工那天没戴手套,冻得手上全是冰碴,马上被送到了医院。“过去说冬天能把耳朵冻掉,那太真实了,一上冻像脆肉似的,一掰,咔就断了。”

铺天盖地的雪,下出一种年代感。他时常晃神儿,想起从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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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雪一直下,是那年的故事

于和伟生长在辽宁抚顺,记忆中的故乡很冷。清晨从被窝里爬起来上学,气温低至零下33 摄氏度。他穿一件军大衣,妈妈跟在后面嘱咐:“把帽子戴上,别冻着。”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耍帅的时候,头可断发型不能乱。他把军大衣的领子立起来,系上风纪扣。走出去几步,耳朵像被细针扎了几下,随后就没知觉了。

刚一进教室,同学看了他一眼:“你耳朵冻了。”他忙问怎么了,人告诉他,耳朵冻紫了,上面一圈都是黑紫的。东北孩子都有经验。他马上跑下楼,抓起两把雪捂在耳朵上慢慢搓,直至搓得发热,然后回去上课,没有再管它。大约十天之后,从耳朵上抠下来半个壳儿。

从此再不耍帅了,谁冷谁知道。“过去说天冷到滴水成冰,说撒尿要用棍儿敲,慢一点就冻上了,湿手不能碰铁,一碰下来就是一块肉,那都是真的。”话头一起,想起好多从前的事。当时号召支援农业、捡粪积肥,学校给每个学生派了定量,他们拿小筐捡粪带到学校,集中起来让公社拉走。

13 岁那年,家里搬入楼房。20 世纪80 年代的砖混,从一楼到六楼有一条垃圾道,用铁门挡着。每次倒垃圾,拿脚踢开那扇门,只听“轰隆隆”的声音一直响到楼下,夏天蚊蝇顺着上来,全是战斗力特强的,叮一下可了不得。当时东北是蒸汽供暖,分时段供应,一次两三个小时。热气一来所有暖气片卡啦卡啦响,表面温度接近100 摄氏度,手放在上面会烫一个泡,烤袜子一会儿就干了。“男孩的袜子脏,不洗,烤完了出来一个型,跟靴子似的。”很多从前困窘的事,现在想起来都有意思。

他对故乡的记忆就是冰雪,离家后去上戏读书,看见电视里演下雪都能发呆半天。“东北的雪很黏,落在身上不化,我们在有轨电车的站台上坐着,雪落在肩膀头上、膝盖上,生生淋成了雪人,只剩眉毛和嘴。”他觉得可兴奋了,半小时后车来了,大家拍落身上的雪去挤电车,哥哥要给他拍,他不让,“好玩嘛,小时候嘛”,带着一身雪进到电车里,不一会儿全化成水。

没有高铁的年代,坐直快到上海要29 小时,一想到那么远,车身一动就开始想家。“我以为我很没出息,后来问了,所有人都这样。”男孩迫切地想离家是真的,想回家也是真的。“你告诉他可能在这儿待一辈子,他蹦着高想出去;但你说一辈子回不来了,他蹦着高想回。我们这一代人出来闯的,都是这样,都是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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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要生活,要和另一种力量拉扯

去上戏之前,于和伟在北京短暂生活,安贞桥下有一对做川菜的夫妇,在那里于和伟第一次吃到水煮肉片。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到处寻找味道相似的食物。年龄越大,对嗅觉和味觉的记忆越深。“并不是它比别人家做得多好吃,就像珍珠翡翠白玉汤一样,你对它的记忆非常强烈。”

拍《悬崖之上》前,他减重5 斤。在那样凛冽的环境里,他觉得瘦一点更好。“演员挺痛苦的,吃是很大的乐趣,但不敢吃,我想胖太容易了,三四天就催起来。”时间长了形成一种习惯,吃饭稍微多了,心里就有负担。“我明天怎么办,明天少吃一点,可是今天吃多了,往往明天还会多。”

一边向往,一边节制,这样也好,总有另外一种力量的拉扯,是真实活着的人。近来做饭让他有愉悦感,是生活分出的小兴致。尤其是做得好吃的时候,像表演一样,他会看别人的反应。“去外面吃不一定吃到随你心的味道,要想办法自己做,年轻一点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挺好的。”

家常菜做得好,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时刻。他爱做面条,看似简单,一碗好吃的鸡蛋面有诸多细节,把西红柿熬出沙,鸡蛋炒得色泽鲜亮,面要煮多久,煮完再过水,都是讲究。“一个麻辣豆腐,大家都会做,我做的好吃,真的。炒鸡蛋也比别人的好吃,看火候,看放多少油,油少了干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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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毫厘之间 随遇而安

毫厘之间,是生活的分寸感。这一两年他出镜多,电视剧从《巡回检察组》《上阳赋》播到《觉醒年代》,电影有《刺杀小说家》和《悬崖之上》。“好听的话说叫霸屏。”但他时常想,“观众会不会腻,没有了距离,就没有了间隙。”他不追求火和热,想要细水长流,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他离不开。

“很多人愿意去演电视里的生活,但那不是真的生活。”他喜欢健身,去出一身汗;不想待在家里,就和哥哥姐姐出去买菜;他喜欢旅行,如果不是出不去,现在早已在路上。生活是什么,睡觉、看书、看电影是生活,和朋友聚会、做饭、吃饭也是生活。“不一定要计划什么,不一定。”他说,“随遇而安就可以了。”

“有这样一句话,表演首先要拥有自己。演员是在将自己作为工具去表演,你稍微不用心,太密集地拍戏,难免会流于重复。多少演员一生都在摒弃自己的程式化,这是很难的。”不愿陷入狭窄的空间里,于和伟推掉了一些戏。“如果不推的话,现在我不会坐在这儿,年初四就得走了,也是在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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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他像我,又不是我

他追求并自豪的是,这个角色像我,又不是我,“这是演员最快乐的事”。张艺谋说,于和伟有一张亦正亦邪的脸。《坚如磐石》是他们第一次合作,拍了三五场戏的时候,导演跟助理说,你去问问于和伟,愿不愿意演我下一部戏的男主角。“我当然愿意了。”于和伟说。

那天剧组给拍侧采,问他“你演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他说是张艺谋导演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说完自己都想了一下,原来缘分在这儿。当年剧组到学校挑群演,他和同学去了,一起在舞台上跳舞。镜头一扫而过,于和伟没有找到自己,但这是他和电影的第一场缘分。

从上戏毕业,演戏至今,电影一直是他的梦想。没什么事的时候,他一天能看两部电影。“它一直陪伴我到今天,我对电影非常尊重。”在漆黑的影院里,电影像一趟直达的高铁,用两个小时讲完故事,讲尽一个人的一生,没有“站站停”,“它让你更专注,更集中地享受”。

直到2015 年,于和伟才拍了第一部真正意义的电影,管虎执导的《老炮儿》。于和伟演“龚叔”,一个黑白通吃的大哥,认识多年的导演高群书发来信息:

“你出来的那一瞬间,我都不认识你了,太棒了!”此后陆续接到冯小刚执导的《我不是潘金莲》、黄渤的《一出好戏》。

在很多掌握遥控器的观众眼里,于和伟从不是一个陌生演员,他在电影圈的迟迟登场令人匪夷所思。电影和电视剧有壁垒,分属不同圈子,出演《老炮儿》是制片人梁静看过他的电视作品,向管虎做了推荐。“我觉得表演是没有壁垒的,不存在电视剧演员、电影演员一说,如果你是一个专业成熟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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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伟

更简单一些,朴实一些

许多担当重任的角色,许多一晃而过的角色,于和伟都能松弛呈现。他饰演的人物可大可小,年龄可上可下,是一个选择很宽泛的演员,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他一定想通了很多。“哪有时间去埋怨,那是不成熟,所谓怀才不遇,也很快过去了。把那些全扔开、抛开,装进最重要的东西,我是不是比别人强?我是不是在很多演员里,别人能把我挑出来?这个最重要。”

年轻观众对他“考古”,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文章,他看完觉得有意思、好玩。“《军师联盟》的时候,我演曹操的时候,说‘于和伟20 年没有动静,曹操让他火成这样’;好笑的还有,‘演了刘备,演了曹操,一个蹦迪让他火遍全网’;今年又有了‘于和伟终于抓到好东西,《觉醒年代》’!”

他觉得这只是一个标题、一种措辞,被一次次重新发现。“说明我战线拉得比较长,对吧?”真要推荐一部遗珠之作,他希望观众看看《岁月》,是他十几年前演的,改编自文学作品《沧浪之水》。“那个戏雪藏了五年,一个办公室的小人物。到现在我依然可以建议朋友们看,表演不逊于我现在的任何角色。”

18 岁的时候,他读完金庸的全部作品,到25 岁再读一遍,35 岁又读一遍。少年都想扮演英雄,谁不想当张无忌,六大派决战光明顶,他一人单挑。张无忌、杨过他都想演。“但是演不了,现在给我的只能是金毛狮王。”演员没能给观众留下自己的青春期,遗憾当然有。“但是还好,有遗憾不是坏事,换言之,现在的我更成熟,我逐渐开始接受不完美。”

如果那年有《刺杀小说家》,那个爱读书、写诗的文艺青年,应该想演小说家。“会的,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回答得毫无障碍,于和伟不避讳这样的话题,这或许就是于和伟身上那种自如的根源。

“到了中年以后,认知特别重要,对自己的认知,对世界的认知,尤其是自己。有时候我像小孩,像小孩的人并不等于他幼稚,并不等于他不懂,而是他愿意保持那么一个状态,更简单一些,更朴实一些,是吧?”

 

摄影:王龙伟 / 策划:葛海晨 / 统筹 & 形象:阴博文 / 采访 & 撰文:陈晶 / 妆发:司君 /
助理:白告、陈奕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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