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麒麟
25 岁的年纪,郭麒麟好像已经拥有了两段人生。
头一段,他是“德云社接班人”,大褂傍身,脸上还挂着些婴儿肥,每年三百场相声演出,日复一日军训般地演着;这几年,他有了更多的角色,拍电视剧,演话剧,穿梭于综艺之间,也要如所有艺人一样,应对商业广告、杂志拍摄。
时间轴的分界点,并不在于讲相声与演戏的分别。在他心目中,十一年前站上舞台的那一刻,自己便是个演员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文艺工作者,因为我什么文艺活动都参加过”。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从甲方变成乙方”的时刻,从《给我一个十八岁》的秋水开始,主人公迈入成年,郭麒麟也走出园子,踏入人间,成为被挑选的那一方。
郭麒麟
对于从事影视行业的选择,一开始,父亲郭德纲并不放心,他相信郭麒麟在相声方面的天赋和能力已经“足以支撑过完一辈子”。早在 2012 年,年仅 16 岁的郭麒麟就举办了个人相声专场,成为最早开专场的年轻相声演员。即便青涩,也没人怀疑,他的相声之路定会平坦而稳健。
而演艺圈则充满了未知,机遇时常胜过个人的努力,“你拍一辈子都是无疾而终的角色,怎么办呢?人都老忘记你,总是剧抛脸,怎么办?”
任其摸索了几年,没承想,郭麒麟竟真在园子外的世界,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认可。《庆余年》、《赘婿》,接连两部古装剧都有不小的水花;最近,他还凭借主演的话剧《牛天赐》,获得 2021 壹戏剧大赏“最佳年度新人”。
父亲所有的疑问和担忧,到郭麒麟这里,化成一种随遇而安的坦然。“现在他告诉我,还行,能干这个,可能比说相声还强点儿。”
松弛,也成为郭麒麟独一份的风格,用几句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能举重若轻地化解旁人眼中的大难题。我们挑选了其中的三句,和郭麒麟聊了聊他的演艺经历和生活哲学。
郭麒麟
“过日子就完了”
郭麒麟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长大。爷爷是警察,小时候他总跟爷爷一起看电视,每每看到判案断案的时候,爷爷就会身子往后一靠,指着电视,“这是瞎掰啊!”边回忆,郭麒麟边咧着嘴挥着手模仿起来。
受到爷爷的影响,从小他便懂得,人要知道自己的斤两,“别搬自己搬不动的东西”。“一个人啊,别老想着能演 800 个人。我对自己是有清醒认识的,演的都是我能演的。”郭麒麟说。霸道总裁,他理解不了,但青春懵懂,又有些少年冲动的秋水,他一下子就能代入。
“ 跟自己过不去,只为跟别人证明什么,到头来,演了不擅长的角色,人确实不说演得都一样了,只会说,这人演得真烂。”
对于剧本挑选,他也有自己的标准。“你这故事要是人事儿,讲的是人话。有的剧为什么观众看着看着就弃了,因为逻辑根本就不通。”说到这儿,他又话锋一转,“当然,有的时候没办法,人家写得可能不是那么通顺,那时候就要把演戏从爱好变成工作。收工早高兴不高兴啊?下班儿高兴不高兴啊?只能这样。”
郭麒麟
这是郭麒麟特有的一种松弛。像一根不会将自己拉过劲儿的弹簧,永远能够回弹,留有余地。表现出来,就是尊重工作,但也谨慎地保持着生活与工作的距离,不拼命,不让工作消耗自己。
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于闲适,劝他应该多进组,得忙起来,一年四季天天在剧组里泡着,他不愿意。“我不是个高产的演员,我也不愿意高产。”郭麒麟说道,“那就彻底把我的兴趣爱好变成工作了,何必呢?我没有太大野心,说相声也没想成马三立侯宝林,演戏也没想成多大的影星,就过日子呗!”
他相信,保持自己的情绪健康是更重要的一件事。这在一个人人不掩饰野心,想“红”的圈子里,是不多见的,却与如今年轻一代中兴起的“反内卷”心态不谋而合,适应法则,但不顺应法则。
能在家待着就在家待着,能不化妆就不化妆,用微博,但用的是连头像都没有、用户名还是一串数字的小号,什么都不发,就潜着水看热闹。
郭麒麟
但他毕竟是与大部分年轻人不同的,自出现在公众视野,就戴着一个可谓光环又可谓枷锁的东西。导演方旭认为,郭麒麟“谨慎”、“自我保护意识强”,会给自己留一个后撤的余地,一个安全距离;搭档阎鹤祥看来,比起出身草根的师兄弟,他可能是少了一个卑微的过程。
而对于郭麒麟自己,有限的时间里,他还是更希望将精力放在新的东西上,这是现在的这种生活给他最大的吸引力。
去年总是密集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今年他也开始学会拒绝一些邀约,“老玩老玩就腻了。观众也会腻,所以咱就见好就收,趁着观众还没看烦你,你先撤退,适当地保持距离,这也挺好的。” 再过十年,他说,没准自己就突然感兴趣,去学音乐了。
郭麒麟
“艺人——从事艺术行业的人”
谈及对郭麒麟的评价,旁人说得最多的便是“聪明”。借用《牛天赐》里的一句台词,“这孩子,灵啊!”戏里戏外都是如此。
非科班出身,郭麒麟一天表演课都没上过。但他很早就习惯了这个职业属性,并不觉得有多么特殊,“艺人艺人,就是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嘛,也有在公众前曝光的性质”。
对于演戏,这像是月亮的明暗两面。一面他因为“没有表演痕迹”、“自然”而备受赞誉,一面他又被认为“演什么都一样”、“只有气场没有演技”。
他并不主动去翻看观众对他的这些评价,但他有一个习惯,会回头“观摩”自己之前拍的戏。弹幕从他“脸上”一条一条飞过去,不免入眼,好坏掺杂。
对于这类批评,他不是特别在意,“好多人说我演什么都一个样,那是因为不管我演什么,我得让那个人物成为我啊”。
郭麒麟
半路出家的年轻演员,常被人形容为“一张白纸”,干干净净,任人书写。但郭麒麟并非如此,他想法很多,总爱琢磨。早些年,甚至连拍广告片的时候,他都爱跟人凑一块儿研究,怎么演能更好。后来他了解到,这些广告片的方案、台词都是经过好几轮策划定下的,自己的“热心”也不一定帮得上忙,才作罢。
演技的长进,多半也是靠着这份琢磨逐渐想通的。同样是“演”,从相声转型的郭麒麟面临的一大难题是哭戏,因为相声更注重台词,并不需要哭戏。这些年,他向各种各样的演员、导演都问过这件事,“你们当时是怎么练的呢?”得到的答案不一,有的说只要眼里带水就行,有的则让他多想些自己难过的事。
郭麒麟照做了,每次需要有眼泪的时候,他便掏出心底保存的最悲伤的一些记忆碎片。但很快他就发觉,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同样的事儿,你一遍一遍刺激,它就让你的心越来越坚硬了”。
他说,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一下子更加难过起来,“因为我从事的这份职业,让我对原本如此触动我的一件事儿,变得麻木了。我就觉得这种表演有问题,这跟滴眼药水抹催泪棒没有区别,就只是表象而已”。
郭麒麟
直到开始演话剧,《牛天赐》的导演方旭给出了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就说,你心得动”。
话剧并不缺乏大喜大悲,但不是机械地掐点儿哭掐点儿笑,要设身处地地成为那个角色。每演一场,根据当天的状况和情绪的不同,有的时候他能落下泪来,有的时候则不能,郭麒麟学会了坦然接受这一点。“在那个时候就觉得,做演员还真挺痛快的,就是我可以过这样的人生,一个跟我没关系的人的人生”。
但真情实感并不总是受用。出演《赘婿》的时候,他看到一些对他哭戏的批评,“说我思念的哭泣和愧疚的哭泣,怎么都一样啊?”他又困惑了,“可我拍的时候,确实每一条都当真事儿啊。”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新的事实,原来观众想要的并不只是真诚,也想要外面的那一层装饰。他打了个比方,“就像是薯片,可能顾客想要的就是这个味儿,我也做出这个味儿了,但想提高销量,还得做出他们喜欢的包装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