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靖童
回到当下的瞬间
“我觉得所谓‘早熟’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存在的，只是说你想的可能比较多，或者比较深入，但那都是一个预想的东西，都是冰冷的。很多事情你必须要经历，才会有更温暖的一个观点。”作为一个15 岁就推出了第一首原创英文单曲的音乐人，“早熟”两个字被很多人拿来形容窦靖童，但事实上，这个被定义的女孩儿却并没想着用标签去判定自己，反而拿出了足够长的时间，去等这样的眼光忘掉她。
其实在上一张专辑的一年之后，她已经准备好了数量足够多的新作品，但没把它们拿出来，因为“当时就是觉得不对”—这是她在最近的线上音乐会《你好，GSG》里给出的解释。当时的她觉得当时的作品太过阴郁，而她做音乐的根本动力是用音乐去传递治愈的能量，既然从源头就已经走向岔路，那不如先放下，等到可以足够治愈再说。
“做完第二张专辑，我想要停下来。虽然我可以再做一张，但只不过是用不同的编曲去包装同样的东西，我不想这样去做，所以就还是需要多一点感受，去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两年前，我觉得我真的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需要用时间积累去跨越的屏障，任谁都没有捷径，于是就静静地等候一种叫作“流逝”的状态发生。她也没法预估到底会迎来什么，好的还是坏的，猛烈的还是和缓的，但既然急不得，那索性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往前走，只要知道总有个目的地在前方就好。
在这个等待长大的过程中，窦靖童也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大事，现在回头去想，可能最有意义的努力，反而就是润物细无声的生活。“就是‘自己’这个事儿，你一旦把它变大了，就会变得非常拧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就在那儿想，是想不明白的。这个就是要靠生活，就是你除了工作、除了音乐，你的生活是什么？”
窦靖童
她的生活简单到可能比她的任何一个听众都还要简单，甚至不需要旅行这种艺术家惯常寻找灵感的手段，说是生活，就真的是每天睁开眼睛要思考的下一个动作：“如果今天没有工作，那我该干点儿啥？我喜欢啥？如果我没有工作、没有音乐，甚至没有恋爱，那我是啥？”她眼前的选择题，是逛公园还是买菜的二选一。“它是非常琐碎的事情，但它是重要的。”
在这样回归到本质的生活里，她尝试着抛开一切外界赋予她的身份。“你不是在扮演任何的角色，你只是你自己，那你这一天要怎么安排？生活中的小细节是什么？”就像她每次进入录音棚之前，都要先泡上一壶北京人从小喝到大的茉莉花茶，在这些事无巨细的生活里，她要去品味的也正是属于生活本身的味道。“不是那种刺激性的东西，刺激性的东西是短暂的，其实是麻药。”
“我最喜欢的瞬间，就是我能够回到当下的瞬间。”在《你好，GSG》里，窦靖童有一段采访被很多人截图转发，她说她喜欢日落，觉得最美好的回忆都像日落一样，只有一会儿就会过去，但她不想要求任何，只是当它发生的时候，停下来5 分钟去欣赏，就像她看着这些所有的最美好的感受。而在眼前没有夕阳的其他时间，她开始学着去给自己创造一些更容易简单获得的片刻。“我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脑子已经飞到一千个其他地方了，比如昨天谁跟我说了什么、之后这个歌要怎么做……但就是没有‘现在’，所以我每次都要提醒自己：回来！”
既然不能去改写过去犯过的错，也不能预知未来的路，那不如就专注地用眼睛去享受日落的5 分钟，让自己专注于当下的每一个瞬间，“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是通过一个一个的现在构成的”。她还是不能控制自己放飞思绪的本能，但在“可能80% 都是噪音”的环境里，学会了专注起眼前的事情，“把真的精华提炼出来就可以了”—这些或许就是她用三年时间去找寻的“经历”，没法跟曾经的自己说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但现在她知道了。
窦靖童
用暗号指引道路
指引她顺着经历寻找答案的，是被她称作“暗号”的一种特别存在。“我特别相信暗号，它就在宇宙中，可能有些时候会化身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在某一个时刻对你说了一句特别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全靠随机去遇见的暗号，可能同时发生在许多人眼前，但只有她在发生的那个瞬间精准捕捉，继而再让它发展成指引去向的路标。
每一次暗号的现身，都猝不及防，却又印象深刻。《GSG MIXTAPE》这张专辑的命名，就来自她朋友的孩子在吃饭时突然叫她“Green Shy Guy”，她至今都不知道这个称呼有什么隐藏其中的深意，但就是“接收到了”，所以把它当名字去做了一张专辑，“慢慢就变得越来越顺理成章”。
“我愿意成为一个接收这些信号的载体，我希望我能够更加打开自己，这样能让我自己接收到更多的东西。”她不去研究暗号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以那种形式出现在她眼前，而是在每次接收到之后，顺应着展开它，做她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
窦靖童
“其实生活也一样，就是说你不要纠结于为什么，而是应该更多去想怎么去做。比如你现在已经在这里了，那先一步一步去做，你都做到了，回到当下，可能你才能离那个‘为什么’更近一点，如果你总是去想为什么，就还是着急了，虽然我就是急性子，但这个东西急不来。”像花了三年时间去经历生活中的琐碎，进而才知晓成长是什么一样，窦靖童眼前的每一个问题，都被她用这样的方式对待着：既然一下子解决不了，就摆在那儿，先做再说。“想明白就想明白，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
这些问题甚至可以被称为命题。比如对她来说，做音乐既然如此重要，那这件事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我的职业，但我没觉得是工作。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当时选择把它当成爱好，会不会更纯粹一些？这事我还没想明白。”而这个或许需要用更多个三年去探寻的疑惑，虽然存在，但却并不会影响她具体去创作每一首歌。“人是非常有弹性的，纠结我是什么，不就陷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了吗？”
甚至真正去做的时候，也不用纠结于某一次偶然的结果，窦靖童不喜欢用“遗憾”这样的态度去评价已经发生的事情，因为“你又不能倒退回去改”。而如果真发生了不那么满意的结果，当成选择题，这次选A，下次选B 就好：“一个成长的过程，肯定中间会有一些做得不太好、或者可以做得更好的事，那下次再遇到，知道就好了。”比如上一张专辑发行之后，她通过出去玩儿的方式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节点，而这次同样是面对新专辑，她选择了宅在家里歇几天，哪一种都出自她当时的本能反应，没有对与错，也没必要纠结得与失。
窦靖童
带着恐惧去勇敢
在这样越来越能坦然面对选择的过程里，窦靖童的收获，是越来越接纳真实的自己。比如回想起刚登上舞台的那段日子，虽然台下的听众觉得她足够有型，但内心里，她藏着外人看不透的紧张：“之前在自己皮囊里面，还没有很自在、放松。”夸张一点说，她甚至把当时的某些时刻形容为“恐惧”：“因为你会害怕别人对你怎么想，因为你会活在一份恐惧里面。”
那后来是什么治愈了恐惧？—其实现在也不能百分百地做到不紧张、不恐惧，只是平和地接纳了要与情绪共存的状态。“之前可能想了很多，全是噪音，现在就像戴着防噪耳机，还有声音，但知道那些都是噪音了。”
认清外界的噪音，是因为噪音的来源被她找到了，就出自她自己。“很多时候你紧张、害怕，是因为你在脑子里面已经写好了一个剧本，觉得如果这样做会发生什么、如果那样做又会发生什么，但其实如果能从遐想中稍微踏出一步，就会发现，好像没事？”像“暗号”一样，她也给这些挥之不去的干扰起了个名字，叫作“游戏”，既然这一切纯粹是精神层面自己跟自己开的玩笑，那就更不能让它们去限制她的表达—至于那些没有预设在她脑海里却真实发生的可能性，就更是发生之后再去考虑的事情了，一切都还是那句做了再说。
“不可能不犯错，不可能不跌倒，不可能不出糗，这是一个必经之路。反正就勇敢一点吧，如果最后出糗了，出完之后就会升级，就会变得更厉害。”就像小时候，在学校两次参加唱歌比赛，当时的经历对那时的窦靖童来说堪称“丢人”，但现在想起来却完全没留下任何的负面情绪，反而觉得勇敢上台的自己足够可爱。“你一旦把自己当成漫画里的主人公，在为了一件很傻的事情生气，从外面看，就会觉得这个人好可爱、好逗！”
窦靖童
所以经历了一次次心理上的升级打怪，舞台上的窦靖童也开始更放松下来，甚至比起技巧和表演，她更在乎音乐是不是足够真诚，只有真实地表达她自己的想法和状态，才是值得付出精力去呈现的一次表达。“你这个人在音乐里面够不够真诚、诚实，观众是可以听出来的。虽然你可以用什么华丽的技巧或者各种编曲去掩盖它，但还是直接能看到你的灵魂有没有在里面。”
今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窦靖童既没有自己做演出，也没什么去现场看演出的机会，但有个通过网络观看的表演一直记在她心里：“FKJ 是One ManBand，一个人负责所有的乐器。前段时间我看他在日落时候有一场演出，一片盐湖，反射着天上的云，有时候就这样安静地欣赏音乐，就觉得好美。”
从第一次发行单曲到现在的第三张专辑，8 年时间过去，窦靖童从最初那个因为身份而被关注的女孩儿，长成了现在的音乐人，完全凭借自己的音乐去吸引自己的听众——这个过程就像一场隐秘的抽丝剥茧，逐渐告别他人眼里的窦靖童和她自己脑海中的噪音，却让她更清晰地找到了自己—或许不够热闹，但绝对足够纯粹，至少“你把真心掏出来了，那就是音乐”。
窦靖童
Q&A：
线上音乐会《你好，GSG》没有观众，这会对你的表演有什么影响吗？
窦靖童：有观众的话，我觉得就会多一份能量，我肯定是希望有人在台下给我反馈，这样我也能够带动大家，至少能感觉到大家是在享受这件事儿。但没有的话，就我们自己，那也很好。这次我们是在一栋废弃了20 多年的酒店里，找了很多植物，大家虽然都挺累的，但很开心，我觉得大家像是一帮人聚过来做这么一件喜欢的事，完全没有觉得是工作。
这次线上音乐会的四个部分之间，都有一小段采访来区隔音乐，会担心语言打断了音乐上的表达吗？
窦靖童：这其实是导演的想法，他可能想做一个小纪录片的形式，想从采访中得到我比较真实的一些感受。我觉得我们两个是平行的，我也想更加的诚实一些，所以也很愿意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打乱了音乐、是不是顺畅，这个东西永远没办法做到一个完美的状态，就算你没有说话只有音乐，也会有打乱的因素在，也可能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我觉得只要我把真诚的东西拿出来就可以了。
窦靖童
你会担心个人精力不够丰富，导致创作上没有那么多的故事可以讲吗？
窦靖童：所以我觉得以前两年出一张专辑是很正常的，但现在这个时代是非常迅速的，现在可能不是这个样子了。但对我来讲，做完第二张专辑，我想要停下来，就是还需要多一点感受，我需要这个时间，我才会觉得对得起自己或者我的听众。
你说你现在不担心可能出糗了，那如果真出糗了，想过会怎么办吗？
窦靖童：那我就出糗了，怎么办？人不是完美的，人这一生是一条非常长的轴，有时候我们的目光会缩短在这一个时刻，觉得你当下做的这件事情就会定义你是什么样子的。但其实难道你就停留在这一刻了吗？不会，你会从这里面学到很多东西。如果有一天我出了很大的糗，我相信那对我来讲会是很大的一课，有可能很多年后我甚至会非常感谢它，因为这种东西把我从那种一直想要维持的平和状态里面，啪的一声，强迫地打碎了。
摄影：KAI Z FENG 冯志凯 / 监制：卫甜 / 策划：王晓白 / 形象：王昊 HAO / 采访、撰文：张凡 / 发型：陈锋（THE FUR）/ 化妆：亚东（THE FUR）/ 统筹、制片：JiahuiZhang、雪丹 / 服装统筹：刁刁、Yashukuo、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