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涛
(开心麻花CEO)
寻找撬动喜剧市场的那根杠杆
“在开心麻花10年了,其实我每天都感觉如履薄冰”
在人生的下半场,刘洪涛终于做上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从小培养的话剧触觉,让他能够同时以创作方和观众去衡量作品,过往的影视工作经验,也反哺在开心麻花的电影、网剧等业务领域。开心麻花的市场越来越大,他认为一切都源于对观众的尊重,做出一台好戏,赢得观众的口碑,才能拿到下一次的票房和上座率。
刘洪涛
说起来,我和话剧真是有一些渊源。
小时候,我们老家的承德话剧团挺厉害的,话剧团团长是我爸的大学同学,我爸正好负责报纸的文娱版,所以每次一有新剧,我爸就会带我去看。我从六七岁开始喜欢看话剧,上大学的时候,正好赶上80年代中国话剧特别热闹红火的时期,很多创新的话剧涌现,我们都去现场看。北大中文系有一个传统,每届学生毕业前要演一出话剧,要么原创,要么翻译一个国外经典剧来演,不能演现成的,必须是没人见过的。我们那一届演的话剧是我同宿舍的一个哥们儿写的,我导的。
毕业后,我有10年的时间在中国新闻社负责影视工作,也一直在看话剧。开心麻花的两位创始人中,遇凯是我的大学同学,所以开心麻花一有新剧我就去看,我特别喜欢开心麻花的剧,特别接地气,同时关注现实,是另一种生命力。
2010年,我觉得接下来的人生应该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不要受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于是辞职了。遇凯、张晨来找我,说不如咱们三个一块干,我就加入了开心麻花。我来的时候,创作、运营团队基本成型,演员有沈腾、马丽、艾伦、常远这些人,闫非、彭大魔已经是主力导演了,开心麻花的艺术风格也已经成型,创作量也积累够了。运营上呢,当时开心麻花已经站在了民营话剧的第一阵营中,略有盈余,但没赚什么钱。
我来之后,主要负责两个方面,一个是演出上规模,第二就是拓展话剧以外的新领域,把开心麻花的商业价值放大。开心麻花的剧作品质是没问题的,关键就看怎么做营销。首先演出量要增长,我加入的第一年,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演出破了两百场。同时品牌要向外推,最早我们只在北京演出,天津刚开始,我们就把目标放在了上海和深圳这两个超大型城市。同时,我们参加了央视的小品大赛,紧接着2012年第一次上春晚,然后连上四年。2015年,我们开始做电影,开心麻花的整个体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形成的。
喜剧的市场本来就有,看你怎么去撬动它。一切归根结底,你要尊重观众,做出让观众觉得新鲜、好玩、满意的作品。
开心麻花的核心竞争力一是人,二是企业文化。这拨人能够聚集在一起就很难得,大家的“三观”、审美都比较接近。今天,“三观”特别重要,“三观”一致才能成为朋友,“三观”不一致可能连话都不愿意说,没法合作。再往下就是审美,审美不一样,还是合作不了,因为这是艺术创作。“三观”和审美都一致的时候,这些人聚到一起了。
这些人在这里不是同事,大家之间都是兄弟情。常年积累下来的信任感,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我知道“我这样你会那样”的默契。共赢的理念是在血液里的,没人会想“我要一个人把所有的戏或者笑点全占了,别人给我配戏”,而是希望大家一起好。
举一个例子吧,我们有一个年底戏是两位导演一起做的,一位是开心麻花的导演,一位是从外面请来的导演,两位在审美上有比较大的差异,所以这个剧一直磕磕绊绊。年底戏12月初要开演,11月初就开始卖票了,但是到了11月上旬彩排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剧有大量的问题。
吴昱翰、常远、刘洪涛、黄才伦
这个时候,团队所有人都说“开心麻花不能丢人”,于是大家自发来帮忙,另外一个年底戏的主创过来了,两个参加春晚小组的主创全过来了,年底最忙的时候,人家也都在冲刺啊。而且,来这边帮忙没有任何报酬,就是兄弟之间帮忙来了。三组来帮忙的,加上这个剧的主创,四拨人,基本上就是开心麻花最强的人才全集中在一起,几乎不睡觉,谁困了就去眯会儿,会议不能停,就这样,三天把这个戏从头到尾理明白了。戏如期上演,观众反馈很好。最近,常远自导自演的电影《温暖的抱抱》上映了,不是开心麻花出品,但是开心麻花的所有演员全去帮忙。
来开心麻花10年了,其实我每天都感觉如履薄冰。
早些年,当整个中国电影市场还比较沉寂的时候,我们一直在舞台领域积蓄力量,没有外界的干扰和各种诱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话剧上,一门心思做好戏。慢慢地,也吸引越来越多年轻人进来,编剧、导演、演员,积累了很多人才。这等于是大环境给我们一个潜心修炼的机会,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中,这么多人在这儿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本事练出来了。而且,我老觉得我们捡了一个漏,很多聪明人不愿意干话剧,因为又苦又累收入又低。
2012年开始,整个中国的电影市场起来了,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整个大环境不断出现一些新问题、新情况,也会让我们分很多心。另外一方面,我们的观众同步能看到全世界最好的作品,观众一直在进步,口味在不断变化、不断升级,我们必须不断提高自己,才能拿出让观众喜欢的作品。《夏洛特烦恼》的时候,我们觉得喜剧创作只要有独特性,观众就认,你就有商业价值。但是今天的市场,“一招鲜吃遍天”行不通了。迄今,开心麻花出品的电影中,票房最高的是《西虹市首富》。
在这个高度上,再往前走怎么走?这就是我们这些年面临的一个特别大的问题。大家一直在讨论,未来开心麻花的电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出更高的水平?怎么做才能突破自己的天花板?我们的压力在这儿,如果作品不好,那还不如不做呢。
我们的市场越来越大了,去年在一百多个城市演了三千场。这么大的演出量,作品就一定要特别丰富,给观众更多的选择。现在我们积累了四十多部原创作品,其中十来部每年都在演,同时,这两年我们也开始引进一些国外的话剧、音乐剧,我们来改编,不是简单的译制,是在原来的结构、人物上完全中国化,包袱和情感都是中国的,演出效果特别炸。
在最初创办的时候,开心麻花就希望做喜剧,因为老百姓喜欢喜剧,但当时中国缺好的喜剧。大家在生活中有很多压力,北大的一位教授说,开心麻花的喜剧能让观众释放郁闷、焦躁、不安等等各种负面情绪,会感受到生命的快乐和意义。我们会把喜剧一直做下去,让大家重新思考人生,找到生活中的幸福感,找到继续向前走的动力,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常远
(开心麻花功勋演员)
我想拉着观众的手,笑着往前走
“除了笑之外,我们也想带给观众思考”
对于“逗大家开心”这件事,出身相声世家的常远经历了从不得不到自己选择的过程。幽默感有没有遗传他不知道,反正他最开始试着演一个忧郁少爷的时候,一张嘴就把所有人逗笑了,一出经典悲剧瞬间变成了爆笑喜剧。现在,他不光想让你开心,还想给大家一些温暖和感动,毕竟生活不易,被治愈之后还要继续努力。
常远
4岁那年,爷爷(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华)对我说:“来,我教你说相声,说好了有糖吃。”4岁的孩子完全不知道相声是什么,更不会说“对不起先生,这不是我的梦想”。为了吃零食,我就跟爷爷学起来了。
那时候,我没觉得说相声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只觉得上台演出很奇妙,我一说话台下人就乐。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乐,不过这挺好玩的,大家越乐我越愿意说。
烦恼很快就来了。自从学了相声,家里一来相声演员做客,爷爷就叫我“来来来,说一段相声”,问题是基本上每天都有相声演员去我们家,有时候我一天得接好几回客,从一早起来就开始,早上冯巩老师来,中午李伟健老师来,下午姜昆老师来,晚上笑林老师来,来了我就得说相声,也不给零食吃了。我挺苦恼的,也掉过眼泪,问爷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段日子好不容易挺过去了。后来,我去科班学习相声,老师老说“得开窍”,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开窍”。再后来,我想多学点儿本领,又去北京电影学院学表演。一开始特别不适应,因为相声演员有相声范儿。排话剧《雷雨》的时候,老师让我演周萍,我站在那儿不动弹的时候还有点儿书卷气,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我一张嘴同学们就乐,不管说什么台词都像在说相声,和我搭戏的同学老笑场,根本演不下去。学了一段时间的表演,我才明白舞台表演和相声的区别,破掉了相声范儿。
直到我加入了开心麻花,我才慢慢明白什么是开窍。最早我之所以想自己另谋生路,是因为想逃开说相声的压力。那会儿,我最紧张的事就是爷爷说什么时候有一个演出,让我跟他一块儿去演。只要爷爷说什么时候咱爷俩儿去演一场,我从挂电话那一刻就开始紧张,一直紧张到演出结束,然后盼望着下一次跟爷爷的演出晚一点儿来。这种压力是从小养成的,因为爷爷对我很严厉,所以我特别怵和他一起说相声。假如爷爷现在还在世,我相信他肯定还要去演出,因为他太热爱舞台了,他要是还让我跟他一块去演出,说真的,我可能还是会紧张。
为了逃避说相声,当时我特别希望自己能早日有出息,有人承认我,爷爷可能就不会天天让我和他一起去演出了。我要忙起来,我给自己安排各种活儿,不然就没理由不跟爷爷去演出,所以就算在庙会或者在洗浴中心的演出我都去。
经过正儿八经的面试,我加入了开心麻花。在这里,我演第一个戏的时候就找到自信了,我能很出色地完成角色,之前在相声表演中积累的经验和技巧也可以应用在这个喜剧舞台上。每一个戏,观众都能发现我的亮点,也有了喜欢我甚至专门来看我的观众。我终于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爷爷来看我们的演出时,也感受到了那种氛围。他说有的部分他确实听不懂,因为我们的戏里有一些比较时尚的、年轻人会get到的内容。但是爷爷知道这是一台好戏,他在剧场里通过观众的反应感受到了。我特别开心,爷爷对我们的戏评价很高,他还说沈腾很有才,王宁演得好,夸过我们开心麻花的很多人。
常远
以前,爷爷经常跟我说:“你得拉着观众的手,你怎么走观众怎么走。”当时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怎么拉着观众的手啊?往哪儿走啊?
现在,我慢慢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他是说,在文艺道路上,每代人都有不同的责任,我们有责任提高观众的审美。我也慢慢意识到,可能除了笑以外,我们还应该带给观众一些思考。
最早我们做爆笑喜剧,包袱一个接一个,没有想过要带给观众什么。观众是无辜的,你给观众什么,观众就看什么,文艺工作者如果一味地给观众提供一些浪费生命的东西,观众也没有选择。所以我们应该先提高自己的审美,在作品里传达给观众,慢慢地观众的审美也会提高,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在创作上,开心麻花是一个很自由、很开放、很单纯的集体,导演、演员一块儿熬夜聊剧本,畅所欲言,大家一块儿头脑风暴想包袱,从来不计较自己想出来的包袱给谁或者不给谁,给谁不重要,可能我想出来的包袱是给腾哥的,重要的是包袱好不好。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喜剧,理论结合实践,慢慢地越来越明白观众想要的是什么。你给观众一个什么样的包袱,观众能回馈给你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声。我觉得舒服特重要,让观众感受到你的幽默感,不一定非得多用力,也不一定非得表情多夸张,我演着不尴尬,观众看着也不尴尬,还能乐一乐,那就挺好。开心麻花的喜剧都不会尴尬,因为都是我们自己创作或者二度创作出来的,用自己的理解创作的,认认真真去演,就不会尴尬。
做喜剧挺多年了,我也开始有了一些小奢求,想有点儿自己的表达,希望观众了解我塑造的角色之外,也能更加了解我。做演员,是完成导演心目中的世界,拍电影,就是直接再现导演心中的那个世界。所以我拍了一部电影《温暖的抱抱》,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想让观众体会到一点儿什么,我希望观众笑完之后还有点儿思考。
今天,每个人的生活压力都很大,可能没有心思把那么多的温情留给身边的人,大家好像都在跟手机过日子,真正用来陪家人的时间太少了。也许你在看电影前还在和父母争论,或者遇到了工作上的不如意,可能看完这部电影就能释怀了,觉得有些事情没有那么重要,回家也不跟家人吵架了,给他们一个拥抱。如果能够让观众的生活轨迹往好的方向改变那么一点点,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是特别有意义的。
和我们做舞台剧一样,《温暖的抱抱》也是拍之前先在排练场走起来,李沁和我们这帮开心麻花的小伙伴在一块磨了挺久。我们这帮人太奇怪了,在一块就很逗很搞笑,互相损,什么玩笑都开;一分开比正常人还要拘谨,其实我们都是有一点儿不太会与人交流的人,突然来了一个挺正常的、挺好看还挺单纯的女孩,见我们这样就一直傻笑,最后大家合作的效果也很奇妙。
其实啊,我这个人挺笨的,干活慢,没法同时做很多事。这一部电影就做了三四年,喜剧这件事也算是做了三十多年。笨鸟先飞,而且要飞就一直飞下去,别半路再去哪儿站会儿,去哪儿看看风景了,这辈子,我就踏踏实实地把喜剧做好呗。
黄才伦
(开心麻花青年导演、演员)
演喜剧,上限看天赋,下限还得靠努力
“每个喜剧演员的内心都有一些遗憾”
黄才伦让人眩晕,因为他的思维一直在跳跃和起飞两种模式中来回切换,还时不时冒出一堆鬼点子。开心麻花的小伙伴说,这都是表象,其实他的逻辑比谁都清晰,就像班上最贪玩但是回回考第一的同学。别人眼里的“天赋型演员”实际上运气也不错,而且非常勤力,每天在台上临场改词,在《中国喜剧星》拿了冠军,戏骨级的导师李立群都惊叹“他怎么可以演得这么好”。
黄才伦
我走上喜剧这条道路,纯粹是因为误打误撞。2007年,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戏剧,专业课成绩挺不错。《夏洛特烦恼》的两位导演,闫非是军艺大我两届的师哥,彭大魔是我在鞍山艺术学校的师哥,他俩把我介绍给了沈腾,沈腾其实是我的大大大师哥,我还没进校他已经毕业了,所以我俩不认识。腾哥当时正在做开心麻花2007年的一部戏《疯狂的石头》,叫我去帮着聊聊剧本。这个过程下来,大师哥觉得这孩子挺好的,就拉着我一起做喜剧。
就这样,毕业之后我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开心麻花,正好赶上了开心麻花蓬勃发展的上升期,赶上那拨人——彭大魔、闫非、沈腾、马丽当时都在一起演话剧,一起成长。大家志同道合,年轻人都想做事,聚在一块就想做好的喜剧,非常单纯。
演舞台剧是超级过瘾的。大家都知道,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只有话剧是演员的艺术。因为演员上台之后没人管得了,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电视剧和电影随时可以喊卡,导演说“你不可以这样演,我需要你怎么演”;后期还得剪,你照自己的想法演了,导演不想要,“咔嚓”一刀给你剪掉。话剧可不一样,戏开场了,演员上台了,导演不能说“哎,你不能那么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时候你说啥我都可以不听。而且你可以去跟导演争取,导演拗也拗不过,他也知道上了台还是你来演。
不是我吹牛,每场戏我们都演得很high。其实开心麻花的演出量巨大,一部戏动不动就演上百场,一周下来每天都在演,甚至每天演两场。这就涉及到新鲜感的问题,都演二十来遍了,演员还有什么新鲜感?但是演戏需要新鲜感,每场戏都要有新的处理和相对真实的反馈。那我们怎么保持新鲜感呢?我们的方法就是“互相使绊”,每场演出我们都会即兴创作,刻意演得不一样,临场瞎改词,他突然说了一句剧本没有的台词,做了一个新的举动,你必须接招。
我是最爱这么玩的,而且我大部分演的都是男一号,大量的台词在我这儿,我怎么说其他演员就得跟着说。我动不动就改词,比如戏里有一道菜,每场戏我说的菜名都不一样,“这是一道法国的名菜Ruster”,这名完全是我信口胡编的,其他演员可能记不住,“给我来一道那什么玩意儿”,观众不知道是我搞的鬼,就以为他们忘词了哈哈哈。后来越玩越开,比如我们有演员叫张一鸣,我就说“给我来一道一鸣肉”“哟,这一鸣肉真不错!”这种现场的小花招会给演员们带来刺激,让大家保持新鲜感,演起来不乏味,反而觉得很爽。
在开心麻花,只要你想,就可以参与幕后的创作。公司全力支持,并且给大家创造环境。我当然想参与,原因很简单,编创比演员挣得多啊。话剧演一段时间,你发现好像收入难以提升,我得干点儿别的。做编剧、导演的收入肯定比演员翻倍,演影视剧的收入肯定比演话剧翻倍。
黄才伦
做编创工作真累啊,比演员累多了,演员是所有行业里相对轻松的。不是说演员不累,演员其实是个体力活,只要你有天赋、会演戏,你去演就好了,头脑比较轻松。但是做编剧、导演什么都要想,消耗太大了,体力也不见得轻松啊,天天熬夜。
我做编创到现在,还没有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人总要进步嘛,现在回头看自己的作品,都会不满意。我第一次做导演是在八九年前,刚加入开心麻花三年,能力不足,经验不够,那个作品不太成功。一般开心麻花的戏至少演上百场,我那个戏才演了50场,可以这么说吧,第一部戏失败了。收获总是在很多年之后到来,后来《李茶的姑妈》《莎士比亚别生气》我都参与了创作,现在再做编创我就没什么压力了,因为我知道我的能力。没有当年的失败,哪有现在的自信和后来的成功呢。
刚从事喜剧行业的时候,我愿意做那种“瞎搞笑,不思考”的喜剧,因为我的性格比较简单,一天到晚傻呵呵的,没有思考那么多。你让我搞笑之后还要让人有思考?我觉得不用这么麻烦吧,大家开心就好了嘛。当然,现在我成长了,会尝试在快乐之余尽可能有一些思考。
喜剧在创作层面上其实是非常考究的,它有非常强的在地化特点,我们创作要考虑本地的文化和文明特征,做本地化的作品,借用别人的标准是不行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做原创,同时做不同的尝试,作品越来越多元,比如《驴得水》是轻喜剧,《李茶的姑妈》属于闹剧,《夏洛特烦恼》就是比较综合的、集大成的剧情喜剧,我们在春晚上做的小品就更贴合社会议题。
毕业十多年,我始终专精在喜剧这个方向上。
这其实不是我的选择,而是命运使然你就走到那儿了,然后一直走下去。当然,作为东北人,我确实比较幽默诙谐,但这不主要,主要是运气。因为喜剧,我收获到了现在的一切,包括这群小伙伴、表演经验、编创经验……就连体重也是在开心麻花收获的。我相信喜剧演员都有一种遗憾,科班出身的演员其实什么都想演,但是喜剧惯性认知是真实存在的,观众一见你就笑,我们更难拓宽戏路。其实,我们的内心都有一种期待——我能不能演喜剧之外的?
实际上,喜剧本身给演员带来的不是限制,而是拓宽你的表演。谁都能演正常的戏,但是如果突然拎个人过来演喜剧,不见得能演好。喜剧的技术性很强,而且是一种综合的、复杂的技术,需要大量的演出积累经验、提升能力,在一次又一次与观众的互动中学会把握这个尺度。喜剧的节奏感很重要,节奏其实是每个人常年下来养成的,没有统一的标准。幽默感也是一样,每个人的幽默感不同,你要通过常年的表演找到自己的风格,并且让观众乐于接受。为什么说喜剧演员比较难培养,因为需要大量的时间投入,形成自己的喜剧感觉。
但我觉得,没必要过于强调喜剧表演的天赋。在喜剧表演上,努力是有效的,努力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开始比天赋。你的上限靠天赋,但你的下限靠努力,就算上限上不去,你还是可以提高下限的。其实任何行业都一样,有没有天赋是老天决定的,不用太纠结。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到达某种程度,一起加油吧小伙伴们。
吴昱翰
(开心麻花青年演员、获金鸡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喜剧人不分台前幕后
“做喜剧的都是一帮自带幽默感的聪明人”
听起来有点儿浪费,放着好好的颜值不去演戏,偏要跑到幕后做舞台剧导演,辛辛苦苦默默无闻。吴昱翰自己的感受却完全相反,做导演的时候,他享受到了演员体会不到的幸福和满足,还用另一种方式参与了演出。想向其他导演偷师的时候,还能用演员身份“混进剧组”,最后竟然演了男一号,提名金鸡奖,这大概就是给大家提供快乐的福报吧。
吴昱翰
我做演员的时候其实没演过喜剧,只是一直在做普通演员。后来觉得与其被动等着被选择,不如自己做更多尝试,于是就让自己换个思路,开始做演员了。
闫非和彭大魔都是我的同学,他俩毕业以后直接去做创作了。当时我还在部队演出队当演员,很喜欢他们的创作,几个小伙伴一起把自己觉得好玩的事分享给大家,而不是用说教的方式去讲述人生经历和观点。有一阵我比较闲,闫非在做一个新戏,我也去帮着排练,这个过程挺好玩的,我觉得这种状态很好,有想法就自己去做,于是我和朋友、同学一起开始创作舞台剧。
很神奇的是,自己创作的时候,我基本上做的都是喜剧。我后来也想过为什么,首先可能因为我是东北人,身体里面自带一点喜剧的基因,然后我身边的人也都在做喜剧,比如开心麻花大部分的人都是我的同学、发小,从小光屁股长大的那种,大家凑在一起有一种臭味相投的感觉。还有一个原因,我们这一代人从小看的电影深受喜剧的影响,于是我们会觉得做喜剧比做一些严肃题材要来得更喜欢、更擅长一些,更愿意把欢乐传递给大伙儿,只要在剧场看到大家笑,我们就特别欣慰。
舞台剧的创作周期很长,写剧本、修改、排练、更新,这一套流程下来,一年就过去了。之前合作的导演说,吴昱翰,你是不是改行了?我说没有啊,他说那你来拍戏啊,我说不行,我现在有事呢,这戏就错过了。错过几次之后,人家就忽略我了,因为演员需要不断有新作品出来。慢慢地,人家都想着你已经当导演了,怎么可能再想着找你去演戏呢。加上我当时没有签公司,没人管我,我就一直弄我的创作,反正自己喜欢,乐在其中,没考虑那么多。
那几年,我不停地在创作,做完了一部戏又做下一部,然后到开心麻花导音乐剧。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做一个作品一年过去了,几个作品几年就过去了。做导演真的需要投入全部的精力,不可能中途把整个团队撂在这儿,自己跑去影视剧里做演员。舞台剧我都很少演,开心麻花有这么多优秀的演员,没必要轮到我去演。而且我做导演那几年自己的状态都不像一个演员,因为有创作压力,人也胖了,也没心思打理自己。
整整六年没演戏,好多人替我可惜,觉得我错过了很多机会,要是一直演说不定早已经火了。但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亏了,做导演这个过程比演戏收获得更多。导戏的过程也挺过瘾,你会获得另外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而且在导的过程当中你也在演,你和演员交流就像是用另一种方法在表演。
有一部剧的舞台上有一艘大船,我有一次偶然在演出过程中无意走到了船后面,演员们在船上演着,观众在台下笑着,谁也看不见我,可我能特别清晰地听到台上台下所有的声音,感受这一切。
那个氛围太奇妙了,后来我几乎天天都去那儿,有时候我们几个幕后主创人员一起坐在那儿,那种神奇的感觉是做演员享受不到的。
没想到,去年我又演戏了,还阴差阳错地演上了电影的男一号。这纯粹是一个巧合,真的。那会儿我的创作压力特别大,听说拍《驴得水》的团队要拍一部新电影《半个喜剧》,我觉得这个团队特别厉害,我特别想去学习学习,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和他们又不熟,总不能天天厚着脸皮去现场旁观啊。我就想,至少去他们剧组演个什么或者是干点什么,才能有充分的理由在那儿。要不,我去看看能不能演个配角,正好让我在创作过程中换换脑子。人家挺规范的,每个角色、每个演员要试戏,我去试了试,他们要我了,而且不是演配角,让我去演男一号,500个演员里选了我。碰巧,我的时间和精力刚好也合适,挺幸运地赶上了这个机会,没有再一次错过。
好几年没演戏,我能明显感受到,这一次表演的感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年龄在增长,经验在增长,人生阅历在丰富,加上这么多年的导演经验,想得更多更全面了,漏洞就更少了,也能更好地配合剧组各部门。做导演要兼顾到所有的工作,做演员的时候只要把所有精力放在一个点上,莫名地觉得好像比以前掌握得更娴熟了。
在《半个喜剧》剧组,我真的偷师到很多很多。首先他们的整个工业体系、工作流程就非常非常好,而且他们一直坚持自己的理念,不是拍之前走戏,而是先把所有的戏都走完再拍,跟我们做舞台剧的流程一样。中间停了一个春节假,一共排练了三个多月,拍摄两个月。
周申、刘露两位导演都是教师出身,剧组还有一位指导老师是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他们对剧本、对整个演出的技术环节都有一套非常严格的体系和非常扎实的理论基础。我也是演员出身,我对表演、剧本以及创作的经验都是在做演员的经历和自己的学习、实践过程当中获得的,有的时候也缺乏理论支撑。所以能遇到这些人真的太好了,我刚好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我没有的,他们总结出来的很多东西对我过去积累的那些经验是一种印证,这些理论也帮我梳理得更清晰,同时更丰富自己的指导经验,完善导演工作。
对我来说,这一段经历真的特别值。向这么优秀的团队学习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演了一个电影的男一号,然后大家对这个戏挺认可,这就已经足够了。没想到,今年我又凭《半个喜剧》提名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真是太幸运了。
演了这一次,我在表演上又找到一发不可收的感觉了。当然,我还是会继续做幕后的导演工作,遇到合适的机会也愿意回归演员身份。现在我正在写新的剧本。说实话,我觉得做喜剧越来越难,喜剧比别的戏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在完成故事和表达以外,还要让观众笑。现在大家对包袱、喜感的要求越来越高,这几年喜剧节目、喜剧电影也越来越多,可是喜剧本身就讲究一个惊喜,惊喜感越来越少了,让观众笑就变得越来越难了。
做喜剧的都是一帮自带幽默感的聪明人,我们还要比别人做得更高明。这事确实难,绞尽脑汁掉头发,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好这口,痛苦折磨过后还是觉得做喜剧最过瘾。
摄影:张亮/采访、撰文:Maggie /策划、编辑:暖小团/化妆、发型:SHAILEN (SHAILEN STUDIO) /超越(SHAILEN STUDIO) /服装造型:傲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