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儿
其实直到决赛,胡杏儿还是没搞明白《演员请就位》第二季的全部输赢规则。主持人一一念出加分项目的时候,她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想我应该没什么机会了。就算我的分数高,也不会高到那个点。”
可冠军是她。宣布的那一刻,在惊讶之余她只想尽可能把表情控制得好一些。“后来我老公也说,你知不知道拿奖后你没有一刻在笑?回来后我看了视频才发现,真的是这样,因为实在太惊讶了,没想到会走到最后一步,也完全没想过要得奖。”
受邀参加节目前她犹豫过,竞技类的表演比赛,怎么比?她下意识地想,如果两个人扮演同一个角色,还有比较高下的可能,但每个参赛者在每期节目里都展示不同的作品,怎么去断定优劣?看了第一季的节目后她才放下了心。“觉得应该没有那么恐怖。而且可以借此和厉害的导演合作,也可以让观众更了解演员平日的工作状态。”
她在比赛中先后扮演了五个角色,各有各的难。“第一个要学方言,第二个情绪要非常爆发,第三个是第一次影视化,要考虑怎么让她出彩,第四个要跳舞,第五个的情绪又非常多变。”准备和排练的时间都极其有限,基本距上台只有两天的时候才能拿到剧本。“你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投入这个角色,在现场发挥出色,台词不能卡不能漏……这些都很难。”
胡杏儿
那天她在台上所呈现出来的激动,其实并非因为奖项本身。胡杏儿在2011 年时就拿下了香港的“视后”,那一次上台领奖时她同样有些激动,只是事隔多年再提起来,她已经记不真切当时的心情了。
“身为一个演员,可能的确通过一些奖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认可的。许多演员没有拿过什么大奖,他们就不是好演员了吗?这不是一个绝对的标准。拿到奖当然会很开心,的确得来不易,但其中集合了太多因素在左右,包括一同入围的候选人、你入围的作品、观众喜不喜欢你这个角色……每一年只是把奖项作为目标,我觉得这太功利了,没有得奖就失落,那也太容易痛苦了。”
这次让她感慨的是,一关一关过,和导演、团队一起创作出一个又一个角色,这个让她上瘾的过程即将划上句号,即将成为生命中的一段回忆。她天性中的感性冒了上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和这些导演再次合作呢?这样的点评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而且看到秦沛老师讲话我也特别感动。他3 岁开始演戏,现在75 岁了还在演,这不是一件很让人感动的事情吗?我希望将来自己也可以有他那样的坚持和对工作的热爱。”
胡杏儿
必须要承受的压力
不管演了多少年的戏,面对每一个新的角色,无论戏份轻重,胡杏儿都会有不同的忐忑和不自信。“其实演员一定要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你太自信、太有把握,往往就只能演出很一般的东西,因为你在用自己最舒服的方法,呈现出来的东西没法给人惊喜。经验当然会给你帮助,但演员就该保持不停追求变化的态度。”
以前高密度拍戏的时候,她也感到过各种被框架束缚的痛苦。她演过许多女主角,她们往往被设定成纯真善良的典范,难免千篇一律。“那时候大家理解的女主角都是好人,她不能坏,不能有心机,很难做到真正的突破。”虽然无可奈何,她也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但往后去,她始终对“好人”这种类型的角色心有戚戚焉。“特别难演,特别不容易出彩,因为人物通常会很单薄:她的所作所为让你没反应、没感觉,她原谅别人的方式和理由也往往特别不真实。”
胡杏儿喜欢那些立体、有棱角、有毛边的人物,即使她们与完美沾不上边。电视剧《流金岁月》里的丁善茵是个智力不健全的可怜人,这是胡杏儿第一个真正感到有成就感的角色,她还借此获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奖项“飞跃进步女艺人”。胡杏儿没有许多女演员在银幕上的形象禁忌,为了扮演《肥田囍事》里的胖姑娘何美田,胡杏儿在短时间里增肥至152 磅。
“何美田”这个角色让胡杏儿拿下了亚洲电视大奖“最佳喜剧女演员”奖,但并没有让她在当年的“视后”评选中杀出重围。杀青后她急速减肥,健康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可似乎换来的肯定没有预想中的隆重,问她是否感到过“不值”,她摇头。“有些付出会得到奖项的肯定,有些会得到其他方面的收获。十几年后你还会提起这个角色,她至少是被记住的。”
胡杏儿
许多女演员把扮演“妈妈”视为表演的分水岭,似乎一旦跨过这道槛就意味着进入另一个年龄层的归类,胡杏儿从没有过这种焦虑。“我本来就不喜欢演少女,我喜欢演有经历的人。可能少女我演过太多了,演起来太腻了,年龄越大,我越觉得成熟的女人更有味道。”她觉得不要害怕所谓的定位。“人家看的是你的演技,而不是看你演什么类型的角色,不要把自己固定在某个类型里,你必须什么角色都能演。”
胡杏儿第一次演喜剧就和汪明荃这样资深的前辈搭戏,在《我的野蛮奶奶》(注:粤语中“奶奶”指婆婆)演一对欢喜婆媳。胡杏儿知道演好喜剧有更高的难度,它不仅要有足够好的对白和情节,还需要恰到好处的节奏、与对手演员浑然一体的配合,而不仅仅靠“共情”去煽动观众。
知难,胡杏儿也不怯。“可能那时太年轻了,也没多想。我肯定会先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可能迟到,不可能不看剧本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做好了你就不怕了—其实也没有时间害怕,我们都是很赶的,你得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好的表现。”
TVB 的拍摄以极高强度著称,前辈们各有不堪回首的回忆:梁朝伟曾累到躲藏进道具衣柜里,邓萃雯曾连轴拍摄到看着镜头都不自禁睡着,到胡杏儿这一代虽然情况有所好转,但仍是不可思议的密度,身为主角,就要两组拍摄连轴转,一天拍摄20 个小时是常态。
“他们的流程那么多年来就是如此,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一个作品做出来,因为时间拉得越长成本就越高。大家都是这样熬出来的。”那些年里,胡杏儿积累最多的就是抗压的能力。“我们都习惯了要在短时间内熟悉剧本、酝酿情绪、进入角色,你做不到,不会有人体谅你没觉睡之类的原因,因为观众看不到那些背后的东西。”
观众往往会把戏的成败全部归结到演员身上,胡杏儿也感到过委屈,但逐渐习以为常。“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经历,没有办法。能拿到好的剧本、好的制作,那是你的运气,如果碰不上,也怨不了任何人。你入了这一行,进了这个公司,你就必须要承受这些压力。”
胡杏儿
“把一块冰焐成了水”
2013、2014 年的时候,胡杏儿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也冲了那么多年了,我不能一直消耗。我没有生活去支撑自己,我需要去重新感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入行前她曾经参加过大学的话剧社,对表演有兴趣,但也只是爱好。在“港姐”比赛中获得季军后正式入行,她才真正意识到表演是适合自己的方向。“你可以演各种性格的人,可以经历不同的人生,可以和不同的人建立起关系,如果能把一场戏演好或者感动到别人,也会很有满足感。”可到后来,她只能辗转在一个又一个角色的人生里。“我没有生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当时虽然有另一半,也没有相处的时间。”
辛苦了那么多年,她拥有了一点名气、一点积蓄,也拥有了一些选择权。“那段时间就开始慢下来,可以认识一些新的朋友,和大家一起出去吃吃饭。这些都是很基本的东西,可十几年里我都没有时间去做,真的太忙了。”
无法随意外出的另一个原因是香港无处不在的狗仔,她不想又被莫名拍了照,又被安上奇怪的新闻标题。她很早就对八卦杂志的编排免疫。“如果他们偶尔写了你一些好话,你反而会很惊讶。反正每个艺人都是这样被他们写过来的,这方面我已经非常强大,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八卦新闻最发达的时候,她也被无孔不入的狗仔追到不胜厌烦。“我曾经可以把车开到很快,在街上躲来躲去,也挺佩服自己的,车技真不错。”后来想想,又没做亏心事,躲也没有绝对的必要,但她就是要争那口气。“ 我就是不想被你们拍到。”
时光流转,她已经结婚生子,那些穷追猛打的八卦杂志好些也已经倒闭。香港影视业在几十年的辉煌后也开始式微,曾经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内地却开始野蛮生长。2009 年的时候胡杏儿就来内地参演了电视剧《美人心计》,近几年,她也开始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内地作品中。
她不是一出道就被惊为天人的女主角人选,演过好几部戏才走到主角的位置上,现在即使不是绝对的女一号,只要角色合适,她一样兴奋。想想过去的一路,她刻苦勤奋,却从不着急一时的出人头地。“刚出道时钱赚得不多,但起码能养活自己,有一个能住的地方,几年后还给自己买了一个小车,就觉得挺满足了。”
那些曾经的失败、犯过的错误,她都记在心里。“年轻的时候你有犯错的权利,但的确也被批得很厉害过。只能这样子,能接下这些批评,你就可以继续往下走,有些人受不了就离开了,可能也因为他们有后路可以退。没有后路也是好事,你只能继续走下去,不放弃,你就会有成功的那一天。”
胡杏儿
到内地工作,语言是一个门槛。陈凯歌曾评价胡杏儿的普通话,说她好像“把一块冰焐成了水”,非常欣赏她的用功。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几乎没有粤语的口音,在香港演员中也少有。“我12 岁就去国外读书,必须要学英文,所以耳朵变得很灵敏。我有一些说普通话的朋友,我也习惯说普通话,我觉得能学到的语言肯定会对自己有帮助。”
她很介意不能和对手演员直接交流顺畅。“如果对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我们的情感会很假,观众也会看到我的口型对不上台词。既然我能说一点,我就坚持再多说一点。很多配音老师很厉害,但他们的厉害不是你的厉害,你的表演加你的声音才是最真实的。”TVB 拍摄时全部采用同期录音,也让她认定表演必须声与情并茂。“他们对现场的声音要求很高,特别是外景拍摄的时候,有任何一点杂音都要从头来过。”
内地的市场更大,选择更多,拍摄进程没有那么匆忙,许多细节就有时间去慢慢打量。她在《那年花开月正圆》里扮演女二号胡咏梅,戏份虽然不算太重,但戏服多达20 多套,几乎每场戏都在换衣服。“内地也有许多小成本的作品,但是无论作品的规模大小,内地真的有许多对这个行业有追求的优秀从业人员,有各种风格的导演和演员,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在这里有一定的机会。”
2017 年她的第一个宝宝出生,2019 年又迎来了第二个宝宝,她尽可能地陪伴他们。“我觉得做父母的也没有办法去真正平衡家庭和工作,就是一步步来。”她自小离家在外,习惯了独立去面对和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我爸爸妈妈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是没什么童年的人,很小的时候就要自己照顾自己,没有大人可以依靠。”
但她不想把自己的缺失弥补在孩子身上。“给孩子足够的爱和时间,但也要把握好度,我不希望孩子被宠坏。其实你爱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为他们将来进入社会输入价值观,让他们有足够健全的心态和情绪,而不是一味地让他们以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父母不教这一课,社会也会告诉他们,那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孩子来了之后,她必须更科学地安排时间和精力,但仍然有属于自己的目标。“我希望在内地有一个更为人熟悉的角色、一部更有质量的代表作。事业上我还是会有不停的追求,是,家庭生活会让你很忙碌,但你还是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家庭和表演给予我的是不同的满足感和喜悦。”
摄影师:晓明 / 策划:张婧璇Coco / 形象:薛冰清BK / 统筹:Stephanie / 妆发:王嘉【嘉Studio】/ 采访 & 撰文:李冰清 / 服装助理: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