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
一个旧的问题:WHY ME
与同事们聊到自己的时候,李宇春习惯于称呼自己为“李宇春”。她会讲“我觉得李宇春应该怎样怎样”,同事们觉得,这样的称呼听起来有些许奇怪。
有些时候,她是会这样“跳出来”的。从自己的身份中脱离,又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二十一岁起,她就不断地想要认知清楚这一件事:自己是谁。
成为自己,这件事在李宇春的世界里,发生得并不算晚。
十二岁时,她就开始了独自住校的生活模式,周末的时候才会回家。整个初中、高中、大学的生涯,都在这样的模式中度过。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掌握了帮助自己做选择的能力,学校里面需要做的决定:比如文理科的选择、是否要学习音乐,都百分百代表她自己的主意。她是个内向的小孩,突然提出“一个理科生要考艺术院校”这样一个在学校中几乎没有先例的想法,父母都觉得意外;后来她决定要在学校里面做自己人生中第一场演唱会,周围人也都觉得诧异。
“在那个年代,做了很多像这样的决定。”那些决定的背后,并没有一个“成为自己”这样的大议题存在,只是她开始形成一种做决定的思维模式,“很多事情我觉得我自己要想明白,才能做决定。”
李宇春
这样的模式似乎顺利成章让她成为外界所了解的,一个清醒的、看上去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她也在这样的选择中,持之以恒地思考着“自己是谁”这件很重要的事情。
有时候,外界会用“偶像”两个字,解答这个问题。她并不认同。“当你成为一个符号,或是你没有成为一个符号,其实都不是你的自主愿望,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心里从来不存在做偶像或者做明星的概念。我的推动力来自我自己。你说是对自己的要求也好,说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也好,我心里会有热情,在别人要求你之前,有一种自主的能动性、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最近,面对“自己是谁”这个问题时,她会从做菜这件事中寻找答案。到北京生活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菜。在家里的时候,父母都亲自上手,并不需要她帮忙。独自尝试的时候,她发现每一道工序她都会,这样的技能像是在成长过程中,在她的记忆里生了根。之前在戛纳电影节,工作很忙,行程结束之后,她只想在房间里面吃一碗最简单的面。在她看来,那碗面代表了家常,代表了童年,代表了她最终还是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强调。
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她看来,这件事的危险性在于,你会做出与自己身份相悖的举动,说出一些不得体的言论。在“艺人”这样的身份下,这样的时刻更容易出现,使她更警觉。“ 我是一个会不断地去反省自己的人。其实从二十一岁开始,我就在问‘Whyme?',其实就是不断地想要认知清楚我自己。不管是我从事的职业、我的女性身份,还是未来成长道路上会遇到很多的东西,我都是在不断地理清自己。”
李宇春
一个新的改变:和解
成为李宇春,这件事的另一面是接纳那部分不那么完美的李宇春。
她早就意识到自己性格里的一个特点:一个比较“绷着”的人。工作的前十年,她不大乐意展露自己,尤其是有了难过或是脆弱的情绪,她都习惯性逃避,然后将这一部分的自己包裹起来,用一个坚硬的外壳去面对外部世界。内心柔软的部分一直都有,只是因为自己的工作环境、成名的过程,那一部分的自我几乎很难被外界看到。
“太冷静了。”她总结。
早些年,她第一次与一位知名作词人见面。那个时候,她仍然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对方问她“:你上一次举办 par t y 是什么时候,你上一次参加 par t y又是什么时候?” 她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她问道“:你不觉得那样的场合很无聊吗?我也不认识他们,大家彼此也没话讲,有的没的说几句,你不觉得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吗?”对方表示,和不认识的人一起,自说自话,也很好玩。两人分开后,李宇春回去休息,那位作词人去参加了一个 party。那时候,她觉得对方的话“有意思”,但“完全不能理解”。对于自己抗拒的场合,她的反应一定是—我不会让自己出现在那样的地方。
李宇春
近几年,她整个人松弛下来,反而理解了当时对方的话。她发现,当自己处在一种尴尬的局面中,觉得不自在、不舒适的时候,反而会调动出自己不同的面相。她尝试着将自己“推出去”,到一个自己控制不了的场面,或是一个完全抗拒的环境,然后她会饶有兴趣地观察这种环境对自己的“刺激”,甚至想要将这样的“刺激”锁起来,“我会不断地调动我自己之前没有过的东西,我很难讲明白,但这是我最新的感受。”
她一直在从那个舒适的圈子里向外走。之前做音乐,她身边接触到的都是制作人、创作人、乐队,后来去演电影、话剧,参与综艺节目,通过各种不同的载体表达自我,她觉得很多窗户被打开了,自己的情绪和生活方式也都随着自己感知到的世界发生了不同的改变。她发现自己“想要流泪”的时候与以前相比,次数更频繁了,难过了不会再回避自己的情绪,脆弱的时刻被别人看到也无所谓了。
采访的前一天,她和一个认识的音乐人聊天,中间她讲道“:我觉得自己还是太严谨,还是希望可以推自己一把,让自己变得更感性、更疯一点。”
她挺喜欢这样的改变。
李宇春
一个漫长的思考:宇宙与自我
在《给女孩》这首歌的简介中,李宇春写道“:很多女孩的一生都在自我独立的斗争中,我希望她们不要被世界的恶意吞噬,而永远站在世界的明亮之处,被爱抚慰着。”
在她的世界里,明亮之处的光一直都在。
家庭是光源的一部分。有一次,她接受一个财经媒体的采访。对方想要了解,她的父亲在这个家庭的财富方面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与影响。当时,她脱口而出:“ 我觉得我父亲对我最大的影响是爱我妈妈。”那一个瞬间,记者和她自己都有点愣住,这跟记者预想的答案完全不同。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自己的影响会是这个?回去之后,她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才发现,自己拥有那样传统的一个父亲角色,他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给了太太和女儿,使得自己有了一对恩爱的父母、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这对她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不管你经历了多么暗黑的时刻,你最终还是会走向一个明亮的世界,而不会就此沉沦。你最终会发现自己的心中还是充满善意和爱的。”
粉丝们是另一种明亮的光源。从大的群体上看,玉米爱心基金一直在坚持做公益项目,每年到她的生日,粉丝们会去献血,这样有意义的事情让她感动。从更微小的个人角度看,有时候她会突然收到粉丝婚礼的请柬,也倍感欣喜,“那是一个很诚恳的邀约,他/她愿意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时刻与你分享,这种举动让我觉得很受触动。”
今年,她开始意识到世界处于一种巨大的“蝴蝶效应”中,感知到人与人之间、人与世界之间的密切联系,也愿意去成为别人的光源。
上半年疫情期间,她基本推掉了所有的综艺工作,“整个人状态比较丧”。关于生命的议题、人类文明的议题,都以一种更为具象、更为真实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觉得自己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梳理这些问题。在做《哇》那张专辑的时候,她曾经思考过这样的一些议题,但大多都拘于自己的想象,并没有真实的切肤之痛;但那段时间,当这些议题突袭而来,她觉得有了“伤痕”。这段时间里,她除了在家里写歌记录自己,还会用大量的时间去梳理自己的情绪,有碎片式的,有比较完整的,偶尔会跟一两个固定的朋友聊天,向对方求证—“我是不是有病?”
自己与大世界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联系,这是她在《流行》那张专辑之后意识到的事情。
“你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李宇春
“从宏观角度上来说,没有带来任何东西。对于宏观宇宙来说,你就是一个粒子而已。”
在这样也许有一点点消极的宇宙观中,她觉得阅历、眼界,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电影、创作的艺术作品,都在用一种神奇的方式,将我们与身边经过的某个人联系在一起;也许这样的联系会对个体产生巨大的影响,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这是宏观宇宙中重要且温暖的事情。“所以我离开微博十年之后,会再一次使用微博,是因为我自己真的感知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每个人都不会是一座孤岛的一种关联性。我会觉得要更加珍惜身边的人、遇到的人。”
以前,她不喜欢自我表达,也很少和周围人或是这个世界分享关于“李宇春”的一切。现在,她会时不时在微信上给爸妈发发自己每天做的菜,“很琐碎的事情,但是我发现这就是一种爱的表达。”
她仍然会是李宇春,仍然是那个有点内向的,有点不好意思表达的人。但她又是一个有点不一样的李宇春,她比以前更会表达感情了。问她:这种表达会直白到类似于“谢谢你的存在”吗?她没绷住,笑了“:我觉得我的爱的方式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比较诚恳地去分享我过往的一些经历或者是此刻的一些感受,以及我的一些认知。以前我可能不怎么交流,更多的时刻我可能是一个听和看的人,其实分享对我来讲是一种挺大的改变。”
“我肯定是不会去违背自己内心的‘想要表达’,我会比较诚恳地去说我的观点。对,就是一种比较真心的交流。”
“高冷”曾是她的防御方式,一个出于自我保护垒砌的外壳。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都在不断发生着改变,自我的或外部的,这些变化也都影响着李宇春看待自我与自我、自我与群体、群体与世界,包括她对于人与自然的理解和观感;而当她决定打开那个壳,在这些议题中,注入自己,她开始变得更加放松、从容,也不再介意向外界输出“自己”。无论是自己性格里的哪一面,她都愿意将“李宇春”真实的样子展露出来,并进行真诚的交流和互通了。
摄影:陈漫 / 监制 & 策划:刘阿三 / 创意 & 形象监制:滕雪菲 / 编辑:姚金纳 / 形象:Sally An / 采访 & 撰文:爱丽丝 / 化妆:王耀葳 / 发型:JASON.X(Andy Creation) / 制片:徐莎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