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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笠 | 笑着拔剑,温柔一击

2021-01-25 来源:时尚COSMO
老江湖杨天真说这姑娘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女流氓”气质:我不爽,就要说出来;你不服,那也得憋着。这从杨笠写的段子就能看出来,她想追求的观众反应是—你说的真相,听起来不怎么舒适,但好像我也是这么想的,被你一戳穿,居然还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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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笠

去年的《脱口秀大会2》,杨笠的名次是第十,其中有两场都是倒数第一。她心想“:我上这儿干啥来了,就为了拿倒数第一?”今年,她竟成了夺冠热门选手,凭着一个“男人为什么他明明看起来那么普通,但是他却可以那么自信”的段子,率先出圈,成了大众叫得上名字的女脱口秀演员。而去年,这个圈子里只有自称“脱口秀女王”的王思文一人。她也由此被舆论推上“女权主义”的高位,争议围绕着她是否借此收割女权红利展开。但她从未以此自居,“在男权环境下怎么可能长出绝对的女权主义者呢?”她警惕群体,不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极端的立场上。她在意的只有生活,只有每一天的感受。感受到什么,就说什么。

节目播出后,她密集地接受了很多采访,都讲了毕业后的沉闷故事—一个来自河北农村的养猪家庭的女儿,一个总是结不到尾款的平面设计师,一个为了逃避理想落空而放弃脑力劳动的剧场检票员。

直到站上开放麦的舞台,那段像管道一样的生活,在找到脱口秀这个喇叭之后,才有了更大的进光口。她用这束光清理了自己的生活,然后扭头,向前照去。

大学时,她在博客里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实现梦想。“我真的能做到吗?毕竟自己那么平凡。如果我的梦想是过吃穿不愁或不劳而获的日子多好,可我偏偏有好多好多话想对这个世界说。”

我们就把下面的时间都交给杨笠吧。

我把自己给解放了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大概8个月吧,就待在家里,跟爸妈要钱交房租,点最便宜的外卖,画了很多画。那时候我在北京只有一个朋友,她工作巨忙,只能隔一段时间见一下,会很孤独,觉得就自己一个人。

脱口秀对我来说是天命还是救命稻草?我觉得都有。

电影里表现找到天命的那一刻或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那一瞬间,都很有仪式感,但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很平常,事情发生的时候都不会觉得那一刻是特殊的。

第一次上台,我其实讲得不好笑,观众没什么反应,直到我说“既然那人讲成那样都可以,那我也可以”的时候才笑了一下,但我就是想一直一直讲下去。现在回头看,才会给那个画面打上一束高光—哦,是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的。

我家里有两个孩子,我还有个弟弟,98年的。我爸妈觉得给我弟弟留的家产比我多,所以从小就更舍得给我花钱。高二那年去学画画,是因为成绩差,得想办法考上大学。父母就这么硬把我送了出去,学了设计。我弟弟没人管,反而成绩很好,考了个一本。我从小就比他能花钱。

我是个特别不像姐姐的姐姐,我把自己给解放了。他来北京找我玩,都是自己带着生活费,出去吃饭都是他付钱,我说反正你花完了可以找爸妈要。

初中起我就离开家住校了。我从小就想离开家,小孩子总想着长大,可以控制自己的人生。主要是为了离开家里的社会关系,在父母的社会里,他们希望你循规蹈矩,时刻在意别人的感受。我爸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对亲戚很好,在一些事上也很严格,长辈来吃饭一定要敬酒什么的。我觉得血缘关系没那么绝对,朋友也很重要。所以我离开家,去建立新的社会关系,这些人不会管我,我们都更在意自己的感受。

成为脱口秀演员,尤其是上了节目赚了一些钱之后,父母就会觉得:欸,你这样也可以。在赚到钱之前,再怎么跟他们解释“你们那套已经不行了,现在的世界是这样的”,他们是不相信的。我弟弟打游戏,把号卖了赚了钱,他们才相信现在有些年轻人真的是用游戏沟通。其实就是让他们看到我们在社会生存的能力。以前他们会觉得我要是嫁不掉怎么办呀,领导看不上我怎么办呀。现在就觉得,能赚到钱对吧?那行,我们就不管了。尤其今年,他们有很大的变化:承认了我做的事,他们确实是不懂。

我所有节目他们都看,会客观评价所有人。这个好,那个不行。我都不说话,随他们说。当然了,所有人里面,他们觉得我最好。我那几个有争议的段子他们也看了,前阵子我回家,一上车我爸就说:你确实不该说男的垃圾。我妈也批评过去年一个段子。他们都是从非常公众的角度来评价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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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笠

我处在个人意识最强烈的时期

我现在处在人生中个人意识最强烈的时期。现在谁不在意我都不行,非常嚣张,甚至老是讽刺我老板。我感觉像是得到了某种特权,大家都接受我是一个说话尖酸刻薄的人了,老板还跟着我一起调侃自己。

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很有个性,但像我这样的还是少的,得有一定地位才行。(笑)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在“作死”,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恶作剧的心理。可能就是工作变多了,人膨胀了吧。

我有太多角度可以膨胀了,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现在说这个也挺膨胀的,万一将来倒霉了呢,所以趁现在还有话语权,要多说说老板。我也不知道是以后就这样了,还是膨胀两个月就回去了。我还在等,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看看自己还有没有骨气。参加上一季《脱口秀大会》 的时候,我还有很多愤怒。大部分本能地来自女性身份,更多还是对于群体权利吧。今年就还好,好笑就行,因为愤怒不解决问题。有种说法是“无能的人才愤怒”,虽然有些片面,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的。人人都会有这个成长阶段,我也经历过来了。

现在想要逗笑观众变得简单了。因为他认识你了,就算你今天没有说出好段子,但他跟你面对面,觉得你挺可爱的,也会挺开心。但那种情况下,我会知道我写的东西不好,我很担心写不出让观众有共鸣的东西。

比赛期间写的东西都挺有共鸣的,节目一结束就没有了,因为生活变了。我的生活突然变成了录节目、接商务、赚钱,10月份都没时间去线下演出。你说时尚杂志拍照能不能给我灵感,有倒是有,说了观众也可能会笑,但不会让他有深刻的共鸣。他只是看到了一个好笑的角色,像看小品觉得那个人很傻一样,会因为我不会拍杂志而觉得我很傻。这个跟讲男女相处过程中女生有什么感受是不一样的,那样的段子人会把自己代入进去,有回忆、有感受、有情绪。

在我的心里,好的内容是要写出普遍规律,而不只是一个好笑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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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笠

逗笑而不打动人,没必要

脱口秀能干多久?这不是一门心思扑上去就一定能干好的事情,就是顺其自然。我知道中间几年我是要去干别的,因为如果没有生活的体验和发自内心的感受,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不真诚。逗笑人而不打动人,也没有必要。万一明年《脱口秀大会》我就是写不出来了,那就去干点别的,几年之后再回来演一个专场,也行。在创作上我没有得失心,因为本来也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自己。

现在我才干了三年,创造力也好,技巧也好,都是在往上走的。我们这个行业很小,才说了几个月脱口秀,别人就说我好,我一定是有天赋的。但这个天赋很难总结是在哪个点儿上,可能在于我比较倔。上一季节目里送给排名垫底的选手学习的《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那本书,我从来没看过。如果不倔,也没办法做这个,也没办法有一些特别的角度。

我原来对自己的人生有好多设想,但脱口秀让所有事情一瞬间就改变了,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原来的经验都不对。之所以我现在愿意去接受那么多改变,就是因为我发现人生不是我能预料的,应该先去经历再总结规律,而不是从一个点出发去设计生活。我本来特别不想拍平面,渐渐地,就试试吧,会给你很多惊喜,可以跟这个摄影师合作,跟那个编辑聊天。

我听人说过一段话,我理解下来的意思是:脱口秀是一个简单的创作,但它能训练到所有艺术创作需要的东西。你能做到简单几句话就让人发笑,不管是高级还是低级,但凡掌握了这个规律,也可以掌握其他的规律。我一直想做剧,我喜欢《伦敦生活》。有一些人找到我说,我们也来做一个像《伦敦生活》一样的剧,女主角也要对着镜头说话。但在中国写这样一个角色是没用的,还是要写让大家都有共鸣的故事。真要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参与编剧,我想控制这个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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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笠

如果只用70% 的努力就能做好一件事,就会很幸福

现在我赚钱了,但还是舍不得花。不踏实,觉得不是一直能挣这个钱。我就是捞一笔,赶紧攒下来。租房子还是根据每个月都能拿到的编剧工资来定预算。上海房子贵,人家说杨笠你把预算提一提吧,我就从6000提到7000,最后花了5500,跟杨蒙恩他们合租一个三居室。

辞职在家待了八个月那个阶段,我是不放松的,觉得人生一定要有使命感,在意自己一定是个好人,把自己看得很重。现在我没有那么多怨气和执着,更在意自己的感受。感受到自己爱钱,那就可以爱钱。我对赚钱是有得失心的,希望一直能赚那么多,就像打游戏赢金币一样,是一种奖励。

投入生活,好好工作,好好赚钱,好好交朋友,好好吃饭。非要去说意义,肯定也没什么意义,只能去感受。人的脚必须扎根在地上,你要以神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一定是很痛苦的。我一直都很爱浪费时间,写稿的时间很短。虽然脑子里一直有这个事,但很晚才会动手去做,写不好就算了。这还是李诞给我的启发,他说人要是能用70%的努力就做好一件事,而不是全力以赴,就会很幸福。

工作对我来说就像打游戏,能触动我的只有感情,我现在还是很容易哭,看电影的时候,觉得很孤单的时候。我也只有在看电影和谈恋爱的时候才会哭。我是一个孤独感很重的人,我感受过朋友给过我的很深刻的陪伴的感觉,我觉得那就是爱。这个人不一定在身边,但你知道你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平时节目里跟我互动多的那些人就是这样的关系,大家都是自己人。出去做节目,只要现场有他们其中一个人在,我就会很安心。

今年我爸生病,很难治,我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和无力,那种感觉太特别了。我后来看《八佰》代入的就是这个事儿。电影里是一条河隔开了租界和战场,明明那么近,但就是困在一栋楼里出不去。我当时是好像办法就在眼前,但就是很绝望。到现在我也只能逃避,不去想才是解决的唯一办法。一切交给命运,过好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

现在我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在满足别人的同时,让自己更舒适。我现在很多话不能说,比如,我也想嫁个有钱人,这个话就太不女权了。但其实每个人都是在男权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长出一个绝对的女权主义者?

“女生一定要独立” “女生一定要结婚”,这两句话我都不想听。生孩子有年龄限制,结婚没有。60岁的时候也能结。我不一定要结婚。可以让你觉得安心的人,靠找是找不到的。你去找,只能框出“在上海有套房”这样的标准,用“能让我心里安定”是找不到的。

我也很警惕“群体”这个概念,但这个是传播规律,传播的过程中怎么可能有立体的人,都是片面的人。你很了解我吗?不太可能吧,我都不了解我自己。每个人都是在不断变化中的,现在了解了也没什么用,谁知道明天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反正,我现在就挺好的,一个努力赚钱的女人,一个努力摆pose的女人。

 

编辑:Xian / 采访:甜酒 / 摄影:徐晓伟 / 妆发:薛宁 / 造型:孟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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