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蛋蛋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个周五晚上,马启涵亲眼目睹自己的抖音账号粉丝数从0狂飙到20万。嘈杂的烧烤摊上,“叮当叮当”,不间断响起的手机铃音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不断提示她:又有新的人关注了她的抖音账号。手机响了一整晚,直至电量耗尽关机。等到再开机,马启涵已经变成了丫蛋蛋,准确地说,是“丫蛋蛋换个心情做自己”。
时间回到两天前的2018年3月7日,丫蛋蛋在抖音上传了自己的第一个短视频,“百万调音师”。
当时她在名叫“小旭音乐”的公司当销售经理,有时会给一些游戏商家、网大录音乐demo。这天她和同事像寻常一样收工下班,想着“玩一玩儿,反正也没人看。”于是拍了这条搞怪视频。在这条获赞161.1万的短视频里,她素颜,穿着有点臃肿的姜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忘情地眯着眼扯着嗓子转音搞怪。这一切看上去随意,毫无设计感又可乐——不过确实,这条视频在没有预先准备的情况下拍出并意外地火了。如果能预知如此,“肯定还是要准备一个精致的外形。”两年后,已经拥有了近一千五百万粉丝的丫蛋蛋的玩笑中多少带了一些后悔。
这个诙谐的“日常”在抖音上和微博等社交平台上被病毒式传播。两天后,也就是那个周五,丫蛋蛋被突然多出来的二十万粉丝搞懵了。这条视频,转发量达到6.4万,这意味着,这条视频的内容起码被6.4万人真实地看到并且愿意分享给别人,传播给更多6.4万人。
“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来看我?”
“下一条还拍吗?”
“有这二十万粉丝我能干啥?”“好像也不能干啥。”她转念想。
疑问接连出现,她用了两年时间,逐渐寻找到答案。
一、如魔术一般
在这一晚之前,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中没有人能告诉丫蛋蛋,自己能够通过唱歌,在一夜之间拥有20万粉丝。因为在周围人包括她自己看来,马启涵太普通了。
九零后马启涵在一个典型的东北家庭成长,而妈妈是一个做饭都会哼着歌的人。马妈妈把一些对音乐未完成的心愿寄托在了马启涵身上,她从小学时被家长要求掌握一门乐器。小马启涵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表姐去学了吹长笛,于是自己也跟着学了长笛,一吹就吹了十几年。
除了高中时候读的是艺校的管乐班之外,马启涵想不出自己的少年经历中有多少跟普通人不一样:会在周末临上课的时候突击练习;学笛子时几百块一节的课时费“ 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在专业方面,“拿的都是些村里屯里的奖”。如果非要说有一些不同,可能是那一丝关于音乐,或者具体到唱歌方面的小悸动——在很小的时候听到苏芮的《牵手》会突然落泪;在中考时选择读艺校;在高考时抱着“万一呢”的心态同时面试了声乐系,但最终还是遂了家长“唱歌不稳妥”的愿,学了长笛。少年时期的马启涵文静且敏感,很少在嘴上倾吐什么关于音乐或唱歌的宏愿,但总在一次次选择的时候,为靠近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些增加可能的尝试。
成为丫蛋蛋后,她仍坦陈自己“假外向”,存在感很低。五年前,她去参加小学同学集会,一推门,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谁,是班主任和曾经的好友最先认出了她。马启涵用《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的一个梗形容自己:每个班里总会有一个同学,存在感弱到了让人觉得全班的屁都是他放的。
直到粉丝逐渐多起来,马启涵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长相也那么普通:像前女友,像闺蜜,像室友,甚至像某个粉丝的老姑。
2015年大学毕业,她从一千公里外的老家哈尔滨来北京投奔表姐。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二十出头的马启涵没有太多设想,“到大城市闯一闯,看一看”。她在潘家园一个隔断房的“暗间”里落下脚。这一块中介用填充泡沫的墙板围起来的区域,没有窗户,光线匮乏,长宽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块黑板的一样的尺寸,进门就是床。她把单人床换成上下铺,下铺睡觉,上铺用来放东西。“一个月八百,还是贵。”
暗间里的马启涵教小孩吹长笛教了半年,觉得“误人子弟”就放弃了。接着她成了一个广告专员,负责拉客户,出策划,过上了九点打卡、六点下班,甲方提要求、自己通宵改的生活。
2015年到2018年,马启涵以平均一年起码一次的频率搬家,也伴随着换工作。她从潘家园到了回龙观,从广告专员到音乐策划,成了“西二旗孙燕姿”。
如果没有短视频,她期望自己能向幕后音乐制作人的方向靠近,拥有多数上班族一样的期许,“好好工作,别迟到,拿全勤,年底奖金可以多一点。”但她从未想过,那条仅仅15秒钟的短视频像一条魔术杆,挑动帷幔,把她推到了台前。
丫蛋蛋
二、“我下一条还拍吗?”
两年前的春天,刚刚发力的短视频领域里还没有当前这样垂直的原创视频分类和内容创作者,多数用户发布的内容集中在运镜、对口型等内容。丫蛋蛋当时供职在小旭音乐市场部,公司看准抖音这一片短视频的蓝海,筹备创办一个音乐相关的短视频账号。“丫蛋蛋换个心情做自己”,更像是马启涵带着创意和热情站在一个礼品充盈的抓娃娃机前面,公司递给她一枚硬币,“叮当”一声,用户和市场,在硬币应声落地的那一瞬间,立刻给予了她反馈。
跟同事合计之后,丫蛋蛋很快决定,拍下去。35.1万,73.1万,15.4万,12.6万……尽管与第一条“百万修音师”的161万点赞相比,紧跟着几条视频的点赞数据没有再高得吓人,但对于一个刚入场的创作者来说,绝对是一个高起点。
一个月后,丫蛋蛋的第十个视频《气球》创下了843.6万的点赞,在这首对气息要求极高的“铁肺歌”中,她展现出了与前几期视频的走调截然相反的,超越普通人的声乐素养。网友们惊叹,“原来是王者装青铜!”
丫蛋蛋火了,凭这一条视频,让她涨粉一下子涨粉到200万。然而,有些东西在悄然变化。当第二条视频发出后,点赞量161.1万与35.1万的差距就让丫蛋蛋开始反问自己:怎么没有上一条高?
真正的瓶颈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在进入抖音刚刚一个月之后,平均每两天就会更新的丫蛋蛋停更了两周。在拍摄短视频和本职工作对时间和精力的多重挤压下,她住进了医院。网友们打趣,“《气球》太火了,把丫蛋蛋一下子烧进了医院。”胃肠感冒、湿疹过敏再加上淋巴结发炎,让她既不能唱又不能动。她只能浑身涂满止痒的药膏,躺在床上滑手机,翻看粉丝在评论里的催更信息。在断更的半个月里,丫蛋蛋清晰地感受到了粉丝们的关注和热情。小火靠运营,大火靠命,这是圈里人尽皆知的话。在一个月里拥有了近两百万粉丝的丫蛋蛋,和她的策划两个人没有停下,她期待下一个增长。
丫蛋蛋用这几年在北京的音乐公司里学到的编曲技能和过往的乐理知识,把歌曲重新编曲,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翻唱表达。这种被她视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作法的确更容易被人们接受。2018年9月,《香蜜沉沉烬如霜》大结局的那几天,她改编的“小毛驴”版片尾曲《不染》获赞二百多万、转发14.4万。
进入抖音短短六个月,她成为了营销号口中的有“被天使吻过的嗓音”的女孩,粉丝达到500万。这一次,丫蛋蛋彻底火了。
丫蛋蛋
三、“有了这二十万人我能干啥?”
一年前疑问的答案,在2019年5月3号显现。
在北京交道口的蜗牛小酒馆里,丫蛋蛋以歌手的身份,举办了人生中第一场个人线下演出。在这之前,她在北京的录音棚里唱了四年demo。四年里,她唯一一次登台是以“小旭gilrs”的身份站在三千人的舞台上唱了一首歌。而这一次,“大家好,我是丫蛋蛋马启涵。” 过去的一年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介绍自己,给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一个“道上名字”的前缀。那个曾经存在感微弱的“假内向女孩”,尽管在短视频里看上去古灵精怪,但在线下一百多个粉丝的注视下,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感到自己的腿在发抖。
经纪人最先察觉到了她的紧张,问她,要不要喝点儿?为了给自己壮胆,丫蛋蛋在一百多人的舞台上,一饮而尽。两个小时的演出下来,她在台上喝了两三杯。来看她的粉丝们,非但没有质疑,反而在台下对她温和鼓励,给她起名“紧张精”。
“不喜欢你的人不会容忍你这样。”她说。这场下来她感知到,自己通过歌声和短视频,正在被一些人发自内心地欣赏着。
当然,丫蛋蛋也会为这千万个凝视感到压力。2019年底,《大田后生仔》火了,那天她去出差,趁休息时间到当地的旅游景点游玩。摩肩接踵的景点里,她被认出来了,“你是抖音上那个……”对方热情地寒暄,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内向的丫蛋蛋无所适从。“好想逃走。”面对陌生人,她是名副其实的“紧张精”。为了给自己练胆子,让台上台下的自己看起来更自如得体,她在年底演出最密集的时候,大量地接活动。她以一天飞一个城市的频率参加演出,节奏快到每个早晨起来都要问自己,我在哪个城市?
从进入互联网的一开始,丫蛋蛋就被贴上“长相普通”“普通人”的标签。她被一些网友有趣的调侃逗笑,比如有人评价她的小虎牙,“被这牙口咬伤,去医院都不好缝吧?”杂志拍摄当天,摄影师说,“你很漂亮,别躲镜头。”精致打扮后面对镜头的丫蛋蛋,眼神还是有些怯怯的。没人能否认,互联网还是给这个年轻女孩留下一些痕迹。
如今,2018年的二十万粉丝早已增长到了一千多万。进入短视频后的一年,在粉丝们的支持下,丫蛋蛋拥有了很多在她看来“不可思议”的第一次:第一次举办个人线下演,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歌《一列列》,第一次有几千人在线上给自己过生日……
7月12号,丫蛋蛋生日这天,收到了粉丝为她录制的祝福视频。她过去的二十年中没有庆祝过几次生日,朴实的父母只会在阴历阳历如果恰好是同一天的那一年,给她做几个好菜,就当庆祝了。那个被老师和同学遗忘的透明女孩马启涵,在直播间里感动到哭泣,她曾经无法想象自己会因为唱歌而被这么多人认可,惦念。
曾经的“别人家小孩”的表姐,本职工作在疫情期间受到冲击。两个月前,她跟丫蛋蛋说,自己也要进入抖音。2018年3月7日后,一夜间,丫蛋蛋变成了别人家的小孩。
摄影:苏里/监制:陈博/撰文:史燃 / 编辑:杜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