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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 | 给你讲个否极泰来的故事

2020-06-30 来源:时尚先生
1978年生于山西,编剧、导演、作家。凭电影《闯入者》入围第51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原创剧本,《命运速递》导演,2018年7月,参与编剧的电影作品《邪不压正》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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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

我叫李非,现在是个拍电影的。最早我学画画、做设计,后来写小说、当作家,再后来做演员、做编剧、做导演。

我30岁之前一直比较被动,就是瞎活着呗。当时就想活得好点儿,体面一点儿。想挣钱,但没挣到什么钱;做过买卖,开过公司,都失败了。

有一阵子,我莫名其妙欠了一笔债。当时一哥们儿跟我说,咱俩一块开公司吧,你出人,我出钱,六万块钱算作启动资金。那好,我就用这六万块钱装修、布置,公司开起来了。这时候哥们儿跟我说,我的生意遇到点麻烦,我的合伙人也不同意我做这项投资,要不这样吧,这六万块钱就当我借给你的,你自己干吧。我没当回事,就写了张欠条,还带利息。结果公司很快倒闭了,钱一直还不上,两三年以后,这笔债滚到了差不多十万。

人年轻的时候,遇到点诱惑就以为是个馅饼,很快你会发现其实是个陷阱。所有事儿都是自己坑自己,你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迟早要付出代价。一开始你心存侥幸,觉得我可以躲开,可以拖延,说不定某一天这事自己就消失了。不可能,它迟早在那儿等着你,你必须面对。每一个陷阱都是一个教训、一份经验,你吃了一堑最好能够长一智。

当时追债电话天天响,我因此离开了老家,来了北京。

有一天我说,我马上就会还你钱了,对方说,你找着什么挣钱的路子了?我说我在写小说。对方就蒙了,他觉得我要么就是在骗他,要么就是受刺激了。

我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就是在31岁那年没有任何目的地写了两本小说。那一年,先是艾未未对我说:你的文笔很好,没有琢磨过自己写点东西吗?在那之前,我在中国最大的广告公司做设计总监,待遇还行。不是不想写小说,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没多久,刘索拉给我算了一卦。当时是艾未未组了个局,姜文、王朔、刘索拉来了,索拉姐神神叨叨地说她最近学了一个新的算命方法,给姜文他们挨个儿算,我就跟艾未未的夫人说:能不能让索拉姐帮我算算?

索拉姐也不认识我,给我一算,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还没开始写小说?”我当时挺震惊:“ 您觉得我是可以写小说的吗?”“你是注定要干这个的,注定要从事创作工作,现在没做,迟早会做,并且应该尽早去做。”

30岁以后,你知道生命已经过一半了,没有时间可以挥霍了,不像二十郎当岁还觉得前路很长,再不想办法做点想做的事,再不活成一个自己想要的样子,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我要走哪条路,但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走我父亲那条路。他是一个农民家庭出生的孩子,但他非常敏感,非常有文艺方面的才华,他写书法、拍照片、写文章。在一个山西的小镇上,他跟那个世界格格不入,因为他所热爱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有用的,也没有人理解他,括我母亲。他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放弃了文艺理想,去上党校,从政,得了一官半职,五十多岁就突然脑出血去世了。我觉得他一辈子没有做出他应该做成的事,或者直接点儿说,他因为环境,因为自己缺乏勇气,因为外在和内在双方面的因素,最终放弃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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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看着父亲一步一步地自我放弃,然后发现自己也在走上一条自我放弃的路。假如环境和他人希望你和所有人一样,那是很危险的。这个时候,我算是拉了自己一把,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像我爸那样浪费自己。

加上这么多挺牛的人鼓励我,我没有理由不去试试写东西。我就一边上班一边写了第一本小说,后来又辞职写了第二本小说,写完烧给了我父亲。之后,我又不知道该干吗,又找了一份工作。某个周末,我在街上溜达,一个姑娘问我:你有兴趣当演员吗?宁浩在为一部电影选演员。我就辞了职,去了那个表演培训班。因为我想参与电影,不管以什么身份。

那个培训班从上万人中挑了二十多个,只有我一个是街上捡来的,其他都是副导演推荐、电影学院学生那种,有些演过不少戏了。中间淘汰到十几个,最后剩下五个,我是其中一个,另外四位现在都还是演员。宁浩后来几次在聚餐或者聊天的时候,跟演员培训班的孩子们说:“你们知道为什么李非演得最好吗?因为李非读的书多。”

宁浩后来没拍那个电影,不过,我因此认识了演员培训班五人中的另一位,一个叫赵炳锐的哥们儿,他看了我的小说,很喜欢,说:“既然你做文字工作,有没有兴趣做编剧?我认识一些导演。”

我就这样开始做编剧。我上百度搜“一个电影剧本到底应该多少字”,答案都不一样,有的说两万多,有的说七万多,到底多少字?我又不好意思问别人,显得你多无知,就买了一堆编剧的书,看故事怎么写、电影编剧的基础、怎么分场,从最基本的开始自学。这是2012年的事。

很快,2013年我就写了《闯入者》,获了金马奖最佳原创剧本。2014年当了导演,拍了《命运速递》,后期我和赵炳锐都把家底儿掏出来投里面了,兜里就剩几千块钱,真是穷困潦倒,到处欠人钱,这边求着调色的,那边求着做音效的,只为把电影拍完。

2015年,我带着《命运速递》去了当年的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一看评委会主席:姜文、严歌苓、鲍德熹、戴锦华,这阵容,放到国际上的A类电影展都不是问题。主席们要看DCP(数字电影包),我真没钱了,花了8000块找人做了一个最简陋的DCP。没想到,《命运速递》获得了四项提名,最终赵炳锐拿到了“最佳演员”,我的作品也被各位主席和观众看到了。

Fi rst电影展回来,我还在为房租发愁,严歌苓介绍我签了一家影视公司,温饱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没过多久,姜文打电话给我,说你来帮我写剧本吧,就是后来的《邪不压正》。

我挺多次陷入弹尽粮绝、穷途末路,我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会儿写小说写到只剩三千块钱,结果出版、书邀、宁浩找我、当编剧一股脑儿全来了。我真的相信“否极泰来”这四个字,你必须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命运才会给你打开另一扇门,让你走上一条更应该走的路。如果总有很多条路让你选择,你很容易做出草率的、将来后悔的选择。

姜文给我的一个启发是,拍电影是“起高楼”。原著也好,剧本也好,生活也好,这些是地基、是梯子,至于是木头梯子还是金梯子、钻石梯子,不重要,它的目的是帮我们上房,上了房以后你得把梯子扔掉,而不是享受这个梯子。

姜文和我们讨论过“合情还是合理”的问题。通常,写剧本、拍电影会追求“合理”。对姜文、对我们来说,做一个合理的东西,从技术层面、从经验上来说,都特别容易。但我们更想打破,因为生活是不合理的。你想一想,生活有逻辑吗?但生活是合情的,“合情”意味着更接近真相,真相就是很多人常常做出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反应,这是生活本身。

触碰真相是非常有难度的,一是创作上的难度,另一个难度是要面临观众的不理解。观众喜欢看特别简单清楚的,因为每个人都想要有安全感,而真相令人害怕,哪怕就是最简单的真相——我们都会死——都让人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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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不可能真的只爱一个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有可能背叛,每个人都在言不由衷,每天50%以上的话都在撒谎,都是在做某种掩盖、掩饰和取悦——这些是真相,这些是人性,这些是让人不安全的。如果你能够意识到这些,可以直面这些,你就不会害怕看到表达真相的电影。

16岁那年,我和两个哥们儿想租成人电影看。没想到租来的4张片子里有3部大师级电影,其中一部是昆汀˙塔伦提诺的《低俗小说》,我被它击中了。它隐隐约约地触碰到了当时的我对这个世界还未成型的感知和看法,那就是:这个世界如此荒诞,如此不可理喻,而又如此顺理成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一个杀手的困境是没法清理车上的血迹,一个够牛的黑社会老大的困境是不知道被哪个傻小子给打败了,一个迷人的女演员的困境是孤独。这些困境往往是莫名其妙、不值一提的,但又真切地存在着。

黑色幽默源自怀疑和嘲笑,创作的本质也是怀疑。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你不得不怀疑那个对你信誓旦旦的人,他是不是背后别有企图;你不得不怀疑每一个说“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人,爱情哪有什么永恒;你怀疑这个世界,怀疑一切道貌岸然、非此即彼的东西,你怀疑每个人都在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干着不着调的事,最后你也怀疑自己:我辛辛苦苦在干什么?然后你开始嘲笑,不只嘲笑别人、嘲笑世界,你也自嘲。当你有一份自嘲,你就会对你所创造的人物和这个世界抱有一种幽默的态度。你会说:都别装。

我来北京十年了,肯定不能说不疲惫。假如这十年我在老家度过,可能我会更疲惫,物质层面不会差,但我大概会变成一个丧失自我的、剩下一具躯壳的油腻中年。我原来在老家是有公职的,待遇不差,每天喝喝茶、看看报纸、开开会、喝喝酒,我受不了。拍电影辛苦多了,但它是我真正愿意做的事,我乐在其中。现在的我,更是我想要的那个样子。

当年刘索拉跟我说,你40岁就会走上你应该走的那条路,身边都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今年40岁,去年我们拍《邪不压正》的时候,刘索拉来探班,她、姜文、我、彭于晏一起吃饭,这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她不记得算卦那事了,道别的时候,我走过去跟她拥抱,说,索拉姐,2009年你给我算过一卦,你说我会走上这条路,谢谢你。

她给我算卦的那张纸,现在还在我家收着。纸的正面是她给我算的数字,背面是王朔的电话号码。因为算卦当天王朔也在,我从小崇拜王朔,跟他聊了好多,聊完我说,能留您一个电话吗?他就写在了那张纸的背面。上个月,我去姜文家吃饭,王朔也在,我也跟他说起了当年这事。

艾未未、王朔、崔健和姜文这四位是我的偶像,正好是艺术、文学、音乐、电影四个领域的引领者。我今天能从事这个工作,也是因为他们的激励和指引。后来,我和艾未未、姜文成了朋友、合作者,和王朔、崔健也会一起吃饭、喝酒,有意思。

我的人生就像一场“正打歪着”的足球比赛,你努力,使劲踢,但你不知道会不会进球,进几个球,什么时候会进球,以什么方式进。你煞有介事地精心策划,好几次完美的进攻组织,球没进。有时候你都没注意,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进了。你真的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

对我来说,生活比电影巧太多了,我恨自己不能把那份表面的巧合和深层次的说不清楚的东西表达得更准确一些,希望将来能做到。

命运是叵测的,无法预料的,没有逻辑的,但又好像是注定的。也有人说,命运是你自己创造的。我觉得这两个说法是一回事,是你创造了自己的命运,还是某种力量赋予你的?其实是一个意思。你总会遇到应该遇到的人和事,只要你是真的想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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