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昉
不沉溺在竞争和求结果的状态
妆化好了,尹昉下巴微抬,眯着眼睛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他脸上散落了好几处“新伤”,其中一处特地拜托化妆师装饰在右眼下方。休息不好时,眼周常会微微肿起,为配合拍摄的特效妆恰好遮挡。
伤对尹昉来说见怪不怪了。拍《新世界》时有场戏为了尽快找到状态,他反复蹲下站起,让脑袋缺氧,最后一下脸直接拍到地上,晕了过去。醒来他以为做了个梦,“感觉来了!”第一反应是赶紧拍,忘了疼,结果下巴缝了四五针。
一百七十天,尹昉几乎每夜的梦都是戏,徐天从他的大脑皮层到达潜意识,一层一层浸入,直到在梦里也完全变成他。后来,这个人甚至不分时候就跳出来。一次戏外尹昉和别人聊天,完全在另一个话题里,呓语般蹦出一句“田丹怎么了?”对方傻了,他愣住了,“突然被附身的感觉,好……可怕。”尹昉倒吸一口冷气。
压力不是没有来由。他和徐天太不一样了,慢热、不爱表达。“他是一个性子特别急的人,我是一个思虑很多的人。我爱思考,他行动为先。我比较矛盾,徐天就很果敢。我们面对很多事情的反应机制是不一样的。”甚至一开始尹昉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演,别人有顾虑,他也想很多,毕竟一个好的剧本,一个挑大梁的角色,太多人盯着了,未见得非得是他。
尹昉
但他还是带着不确定性去做了一切准备。
开机前台词已经全部背得烂熟,跟同组的人艺演员雷佳学北京话,身边珠市口的助理也当作老师。“还是挺难的,我11岁就来北京了,但同学几乎都是外地人,没完全在北京的语言环境里。”说这话时已是字正腔圆。开拍后,导演让尹昉去指挥现场,哪个部门慢了,大声催,剧组每个人看见他都得叫“天儿哥”,要他找到那股子罩得住全场的劲儿。
尹昉正一点一点变成那个京城小少爷,却也早就放下了输赢。
“我想不到谁比我更合适,但即便机会没到手里,经历过也乐意。成长的过程中,我慢慢找到舒缓压力的一个方式就是,不让自己沉溺在竞争和求结果的状态中。”没有一句怨言。
杀青那刻,尹昉“决堤”了,那些积压着的浓烈的悲随着镜头的走远迸发。导演朝他走来,拥抱他,他抱着一束鲜花,又哭又笑的。
尹昉
坚持不容易 但是必须去享受它
连接着摄影师镜头的巨大电子屏随着闪光灯的声响划过一张张照片,速度快时,能觉察到尹昉微妙的表情和肢体变化。肆意弯折的躯体,画面的张力,他的动作语言提醒你他身体里的另一面。
舞蹈是尹昉的根,是他在不被看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支撑。
在北京当代芭蕾舞团的第二年,尹昉就已经想着要独立。“舞团总是跳相似的东西,再多待一会儿,就会习惯了。”那个年龄段正好是他最想要自由和独立的时候,有很多想法和诉求,他想跳属于自己的东西。
走出来后尹昉苦过,愁过房租、借过钱、勉强温饱。“舞者这么多年的训练,但是往往收入和付出是不成正比的,要付出很多才能够有所成就,甚至不一定有回报。坚持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你必须去享受它。”
舞蹈一砖一瓦地砌成尹昉内心的壁垒,“精神层面的满足感是很重要的,内心有强大的自我在里边的时候,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接受。”穷一点也可以,富一点也可以,今天有钱多吃点,明天没钱少吃点,艺术带给他理解和感受这个世界的新思路,原来可以这样去看待这个世界,原来可以这样去生活,有些需要不是必要的。
尹昉
他终于可以真正去编织自己的动作语汇,在履历表中添上 “编舞”二字。“创作过程中是最能够认识自己的,因为那当下的每一刻你都在做选择,在这里去认识你的审美、表达、思考,作品就是所有这些因素的呈现。”
声名响亮的大剧场他到过,却也没忘记那些稚嫩的小舞台,他感谢那些曾经不起眼的小作品,相信量与质的变。“在舞团的时候开始做一些小作品,然后慢慢地让别人看到了,给予更多的机会,才有条件做大作品。”
真正意义上拿得出手的作品是哪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算是拿得出手,每个阶段你回过头来看它都是稚嫩的,但是它也是那个阶段的反映和你能够呈现出来最好的东西。”
换装间隙,路过电子屏的时候,尹昉总是停下来看一会儿自己刚刚拍的照片,一言不发,又继续走回镜头前。
尹昉
没有希望,也没有不希望
“被熟知”是这几年惯常加在尹昉身上的话术,“他就是演XX的人!”是在网络评论区屡见不鲜的回复。
这种变化尹昉感受得到,“还是小范围的。”他表示,尽管节目录制结束之后场外总是聚集了等待许久的女孩,看片会入口处总有一拨人拿着为他定制的条幅。
“大部分,大部分,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我是谁的。”
前三个字刻意反复。
“希望大家知道你是谁吗?”
“没有希望,也没有不希望。”
尹昉深知自由与机会的对立,如今他好像就处在中间的位置,实实在在地让他看清自己为什么被选择。
尹昉
“合适的作品会找我就是因为合适,不会因为我的名气、流量、关系或者其他跟作品、跟角色无关的因素。”
他说,这段时间有好几个记者问他关于演戏天赋的问题,是啊,尹昉的“演技”是哪儿来的?
“我的天赋在于我的感受力和理解力,我能够感受到这个角色所有的情感选择和人物关系,对角色的理解很少跟导演不一样。”他知道怎么挖掘自己,找到自己的方式去成为那个人,这当然跟他的舞台经验不无关系。“我不会去模仿,也不会按套路走,会想尽办法去找到最本质的东西。”
没有科班式的条框,他的行动只随心。戏里如此,戏外更甚。等候拍摄时,他弯腰窝在椅子上写写画画,那是末尾要录制的视频旁白,他在已经打印好文案的A4纸上重新思忖着文字,不满意又划掉再来。
快30岁才进入这个所谓的圈子晚吗?尹昉说那只是比较之下的问题,他是一个慢性子的人。如果一件事当下没有进入直觉让尹昉直接做出判断,宁愿克制甚至搁置,直到有事物推动它—累积如果不够厚重,那么宁肯让它消逝。“厚积薄发,是我喜欢的方式。”尹昉反身趴在椅背上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回过头看,尹昉不是那种一条路走到底的人,他身上蔓延出了许多枝丫,好在每根分枝也都多多少少发了光。他承认他是矛盾的,有时候也“不那么清晰”,但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确信自己这一生不会那么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