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聿来
Q&A:
Esquire:你演了十几年电影,这两年开始参与剧集,为什么?
吕聿来:对,这两年拍了两部剧,《失踪人口》和《摩天大楼》。我之前很少看电视剧,最近开始看,发现很多特别好,质量越来越好。五六年前或者十年前,大家好像觉得演电影和拍电视剧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拍电视剧的就演不了电影,但现在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了,大家更在意这个项目好不好,有没有自己能够发挥的地方。
Esquire:这好像渐渐成了一种趋势。
吕聿来:对,全世界都这样,很多之前只演电影的演员现在也演电视剧,把剧的水准拉高很多。
Esquire:人才倒推行业的进步。
吕聿来:对,而且很多拍电影的导演也开始拍剧,我导演系的同学也有拍电影的,也有拍剧的,都做得特别好。所以我觉得,有合适的机会我也愿意演剧。
Esquire:接到《失踪人口》的时候,你是怎么衡量这个剧集的?
吕聿来:我看剧本就很喜欢,是之前很少看到的那种,里面包含了特别多的内容。那个剧本是我中戏的师弟写的,他之前一直是编剧,一个类型写得多了,很容易被定型嘛,等到他好不容易第一次自编自导,就想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写,所以在《失踪人口》 的剧本里放了好多东西进去。
Esquire:不会干扰主线吗?
吕聿来: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失踪人口》的主线是悬疑,但是里面又有科幻,又有爱情,又有破案,最开始还有一点点古装,还有年代的部分,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干扰,你就被那条主线一直在牵着。
Esquire:拍剧的节奏可比拍电影快了不止一点,适应吗?
吕聿来:对,经常觉得还没拍够就拍完了,没办法,你得去适应。
Esquire:你的处女作《孔雀》是哪年拍的?
吕聿来:2003年拍的,已经过去16年了。
Esquire:所以,你在《孔雀》之前是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
吕聿来:对,一开始真的是完全不会演戏,基本上都是本能或者导演给你的东西,自己的东西真的很少。我觉得表演这个职业,经验真的很重要,演多了之后,你自己会去找一些东西。
Esquire:拍《孔雀》的时候,你在中戏念戏文系,当时想当演员吗?
吕聿来:没有想,是剧组找我去试戏、试镜。其实我们戏里的三兄妹都不是表演系的,演哥哥和姐姐的演员是导演系的,我是戏文系的,当时剧组只是想找适合角色的人。
Esquire:现在这样的选角方式也很少了吧?
吕聿来:对,不可能有,而且我们那时候光去试角就试了很久,大概有一个月。
Esquire:这一个月里试了几次?
吕聿来:很多很多次,是一个很繁琐的过程,第一次去只是跟导演见一面,看你的外形是不是合适,第二次再叫你去看看剧本,跟你聊聊天,再后来让你学方言,因为戏里要讲方言,同时你还得去学乒乓球、手风琴,因为戏里要打乒乓球、拉手风琴,当时姐姐也没有定张静初,有很多的备选,你要跟不同的姐姐去搭戏,她们也会跟很多的弟弟搭戏,还有爸爸妈妈的备选演员,搭来搭去,看哪几个搭起来像一个家庭。
吕聿来
Esquire:投入的工作量真不少。
吕聿来:真的,试到后来,我都觉得怎么还不定。试一个戏见过了好多好多人,真的是只属于那个年代的方式。
Esquire:拍了《孔雀》以后,你觉得自己要当演员吗?
吕聿来:没有,我其实不是一个特别有理想的人,拍完就回去上学了,因为《孔雀》耽误了很多时间,中戏又很严格,我还留了一级,要把那个时间补回来。毕业之后就写剧本,两年后《孔雀》上映了,开始有导演找我演戏,慢慢地就一直在演。
Esquire:在做演员的这些年里,想回去当编剧或者当导演吗?
吕聿来:一开始没有。当时每年拍两三部电影,差不多半年在拍戏,剩下很多时间是闲着的,二十几岁没事干,就开始焦虑。而且大部分都是找我演文艺片,到2008年,柏林、威尼斯、戛纳三大电影节都去过了,可能在80后演员里算比较少的,就觉得演文艺片没有太大的挑战性了。开始想做点别的,要不然就自己导吧,那就得专业学习一下,又去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研究生。
Esquire:有一种说法是,文艺片不需要演技。
吕聿来:对啊,一说就是文艺片全靠感觉,不用演技。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文艺片的表演经历给我打了一个特别好的基础,锻炼的不是表面上的演技,而是体会角色更内心的东西,当你演一个有内涵的角色的时候,这些其实更重要。我现在去演一些商业的影视,导演们也很喜欢的,觉得你是一个很投入的演员,能够给他很安全、很放心的东西。
Esquire:导演系研究生毕业之后,你的第一部长片《桃源》为什么来得那么晚?
吕聿来:我2013年毕业,2017年拍《桃源》,算快的了。你看我们班那个文牧野,他比我还晚呢,2018 年才拍《我不是药神》,但是他拍得比较好。哈哈。
Esquire:就导演身份来看,你的表达欲强吗?
吕聿来:不太强,很多导演第一部片子都是跟自己有关的,但我可能觉得自己成长经历太普通了,没什么可讲的,所以《桃源》是改编的小说。
Esquire:你身上同时有演员、编剧、导演的职业身份,它们之间会相互影响、相互帮助吗?
吕聿来:按道理说应该是的,别人也会这么觉得,你又会演戏,又拿奖了,你又学编剧,你又学导演,你应该很厉害吧。你有编剧的思维,有导演的意识,你拍戏的时候是不是跟演员很好沟通之类的。
Esquire:事实上呢?
吕聿来:事实上,拍摄现场还是特别多变的、特别临时的、不是那么常规的,每天都会面临新的、不一样的状况发生,你要临时去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这是个考验。特别是第一次做导演,对很多局面是没有经验的。
Esquire:你有过濒临崩溃的时刻吗?
吕聿来:这个还没有,我不是那种容易崩溃的人。我以前演戏的时候特别较真,可能跟自己刚刚进入这个行业接触到的环境有关系。那个时候他们都很较真,像顾长卫导演他们,每一个镜头都要做到理想状态。
Esquire:你会觉得这个行业应该是这样的?
吕聿来:对,我可能受到一些无形的影响,就很容易跟自己较劲,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理想状态。我记得差不多十年或者八年前,电影家协会颁一个新演员奖给我,要写感言,我就写演尹丽川导演的《牛郎织女》结尾的时候,我要在船上哭,之前自己准备了很久,但是拍的时候没感觉,怎么样都不对,最后导演放弃了,跟我说“算了算了,你别哭了”,那个打击特别大。
Esquire:是今天不拍这场戏明天再拍,还是干脆就不拍了?
吕聿来:不拍了,因为没有机会拍第二次了。最后电影里就没有哭了,截了前面做成结尾。我就写当时怎么没有完成好,写小学生作文一样。这件事影响我很久,一直回想。慢慢到后来就知道,其实很多表演还是要用技巧的,那个时候真的每次都掏心掏肺地演。
Esquire:你之前分享过,导演处女作《桃源》表达的是大城市和小城市的差异、梦想的实现、生活中的失意,这些是你一直感兴趣的主题吗?
吕聿来:我看原著小说的时候就有很多感同身受的部分。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很多从小城市到大城市,小说里几个人物就像我的同学或者我自己,如果我没有来北京上学,可能我就一直生活在老家,跟小说里的某个人一样。但是不管在哪儿,大家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然而这个过程是千差万别的。这个特别触动我,也是我想在电影里表达的。
吕聿来
Esquire:有人喜欢电影就是因为可以从电影里看到人生的不可能。
吕聿来:对,电影就是给你看人生的可能性,你没经历过的,你想要的,以及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那些部分。
Esquire:有人喜欢电影类似做梦的沉浸式的体验,比如喜剧让人忘记所有现实中的烦恼,开心两小时,但是也有人希望电影接近现实,你怎么看?
吕聿来:我觉得这没有什么矛盾,哪种类型都可以是好电影。一部好的电影里要有一点真的东西,所谓真的东西不一定是现实的东西,而是真诚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梦,你能感受到那种真。这就是我们最初被电影打动的原因,你在里面感受到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人生,它是真的。但是现在要做到这样也很不容易,不要说电影,可能今天大家面对自己的生活,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最初要的到底是什么。
Esquire:你最初是怎么想到去考戏文系的?
吕聿来:我高中毕业那一年,刚好中戏去成都招生,有一个已经考到电影学院的师姐告诉我这里有机会,建议我去试试看,我就去考了。加上中学的时候就比较文艺吧,喜欢写东西啊、做广播站之类的,就考上了。
Esquire:当时已经有志从事编剧工作吗?
吕聿来:不是,以前不知道的,考上之后也不清楚戏文系是教什么的,我们中学的老师也不了解,家长也不了解。我是学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特别喜欢。
Esquire:你之前说自己挺喜欢“文艺”这个词,现在你依然觉得文艺是一种不错的生活状态吗?
吕聿来:对,在我看来,文艺就是自己过生活,人总需要一点这样的空间。但是呢,文艺需要消耗的,需要一个支持系统,首先要有闲,最好还有钱。当然有钱有有钱的文艺方式,没钱也有没钱的文艺方式,最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花费时间、精力或者金钱,你愿不愿意去为自己创造这个空间。
Esquire: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吕聿来:我现在总是试图让自己对生活满意。我以前非常拧巴,身边的朋友总劝我,说你要把自己从舒适圈里面推出来,但是我走到现在反而觉得,能够找到让自己舒适的那个圈是很重要的、很好的一件事情。
Esquire:能够一辈子活在舒适圈里,也是一种幸运。
吕聿来:对,这不就是你最开始想要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