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璐
我们的拍摄地点在雍和宫附近一间朴素的小四合院,路窄到所有人不得不提前下车,在三伏天的毒日头里沿着斑驳的红墙根七拐八绕一番才能寻到。石璐穿着白T短裙,戴着一副三百度近视眼镜,肚子上斜挎着一个小包,踩着厚底运动凉鞋在陌生的胡同里疾步,像哪吒踩着风火轮,样子挺好玩。
带着一脑门汗刚落座,我们就开始围攻她的“高级感发型”,大家纷纷表示喜欢她以前那两把标志性的大马尾,摄影师甚至逼着我们临时找假发。“石璐,你一个rocker,怎么能听Tony老师忽悠呢!”看着我们如丧考妣的表情,石璐呵呵道:“ 没事儿,跟你说我头发长得特快……”
刚化好妆,暴雨倾盆而下。大家发愁地看着窗外,石璐倒是挺兴奋: “咱就跟雨里拍吧,脸上噼里啪啦都是大雨点子多带劲。”
化妆师:……
石璐
当愤懑小透明遇见摇滚乐
石璐上小学时是全校大队长,负责主持升旗仪式的那种红人。老师觉得这小姑娘不怵场,又有组织纪律性,能拎出来管管事。上初中后,她觉得老师更偏爱高个学生,觉得大个儿能压得住场,于是她就被边缘化,成了小透明。
谁也不知道她这些推断有没有根据,可能一个到了青春期发育会比其他人慢点的孩子总会比较介意这类细节。经历过小学的人生巅峰,石璐到了中学阶段一直挺不自信的,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快迷茫成灰了”。直到上大学时接触到摇滚乐,她才把少女成长时期的愤懑和压抑全都释放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乐队的夏天》觉得挺不可思议,在大部分人眼中,玩摇滚乐的都是些最血性最反叛的人,原创作品又都是个性表达,怎么能拿来比赛?而综艺节目需要的是绝对配合,鸡汤狗血鳄鱼泪,一个都不能少。第一期节目新老乐队齐亮相,有种梁山好汉招安现场的错觉。
“当时制作人找到我们,说是《奇葩说》团队的,我心说你一个说话类节目,没事干这个干吗?能干得好吗?反正就各种抵触。倒是子健的态度让我很意外,一开始他就挺配合的,还说就该有竞争机制,要不然也没劲了。其实他平时老闲着,能连续上半年班就不错了。没事就窝在家看美剧、看综艺,什么街舞嘻哈、火箭少女101他都特爱看,对综艺的传播力门儿清。”
“我们平时巡演他状态都特萎靡,回回出状况,临上场琴箱子打不开了,拨片找不着了,恨不得让工作人员给他背上台去。他那琴经常坏,天天贴胶条,老觉得他的人生都是被大力胶粘出来的。但是这个节目一出现,他就变得特认真,恢复处女座的完美主义,我都惊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觉得这个平台好,收视率会特别高,如果发挥不好,是对自己,尤其是对我,没有一个好的交代,他觉得我会留下遗憾,会怪他。子健是一特敏感的人,他就有这种于纷乱中抓住核心的本事。然后我就看到他一个绷紧的状态,还挺好的,期待许久。”
石璐
同样身为处女座的石璐对子健的态度,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但是又透着骄傲。
“我们这种状态是挺特别的,可能因为我心大,还有我觉得子健命特别好,他找的所有女朋友,分手后还能跟他是朋友,还特别挺他,而且这些女孩之间的关系还特好。我们的很多片子,都是我之后他那任女友拍的,她跟子健分手后还帮我们拍东西,我喜欢这个女孩甚至多过子健。”
跟石璐聊天特别容易,好像没什么是她不能说的。正如拍摄前我们问她对服装造型有没有什么顾虑,她表示“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都行”。我们问了陪她来的经纪人一堆问题,结果被告知刺猬是上了《乐队的夏天》才开始拥有了所谓的经纪人。在这个夏天之前,石璐、赵子健、何一帆,彼此过着平行的日常生活,刺猬是唯一的交集。对大家而言,这个夏天确实是浓缩的,像一只蝉在地下蛰伏成长十几年,一夜蜕变,猝不及防地大鸣大放。
这个夏天对于石璐、对于刺猬、对于中国摇滚乐,可能会产生一些影响,往大了说这是一场中国摇滚的文艺复兴,像大张伟说的那样,可以让少男少女们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吉他;往小了说,乐队的酬劳至少可以翻上几倍。虽然不奢求一档综艺节目能够改变中国乐坛,也许盛夏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常,我们甚至开始操心节目组明年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多有实力的乐队……但就算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是为这个浓稠的碎片时代打开了一扇小窗,大家都透了口新鲜空气。
石璐
阿童木的第三个本命年
采访的时候,她又谈到了自己的发型:
“真是发型改变命运,之前有点压抑,老感觉沉沉的,心里有事那种,现在感觉特洒脱,有种释放的轻松感,似乎找到了很熟悉但是又未曾谋面的自己。原来打鼓的时候,辫子一带劲儿就起来,显得特热血。现在变短发,真得狂甩才能飞。”
虽然出生于1983年的石璐总会让我们想到那个永远幼态永远热血的哪吒,但石璐告诉我们她的英文名是—Atom。名字是她自己起的,源于70后、80后心目中那部经典的动画片《铁臂阿童木》。这名字有几层解读, atom在英文中是原子的意思,原子弹就叫atom bomb,小小一只,炸开后能产生巨大的能量场,这分明就是她。做鼓手自然得有一双铁臂,另外北京话里,铁臂谐音“铁毙”,意为“保证拿下”,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汹汹。
实际上她的小臂很瘦削,只在打鼓后会暴起青筋,前端长着与之不相称的粗大手指,摊在桌上像只小壁虎一样。那是一双5岁开始学钢琴,14岁开始玩打击乐器的手,这么多年下来身体已经有了叙述感。石璐说打鼓最需要的是协调性和爆发力,很多看似瘦弱的女孩,体内都蕴含着这两大能量。
在《乐队的夏天》里,感觉制作人发狠偏要“英雄问出处”,把台上这些个狂傲不羁的摇滚明星分分钟打回原形,呈现最普通人的状态—同样是为生活奔波被现实暴击的庸常老/中/青。
在一期节目中,刺猬乐队刚完成激情澎湃的演出,后台采访中,如果不是画面和声音完美同步,你几乎不敢相信这句温情脉脉的话来自新裤子主唱彭磊:“ 石璐,太不容易了!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接着,画面里出现石璐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巨大的圆形镲片包、手拎军鼓去赶场,像一只顽强的小乌龟,带着所有家当辗转漂泊。
石璐几乎是第一个从《乐队的夏天》里跳脱出来的女孩。鼓打得好,也打得好看,和主唱兼ex赵子健“散买卖不散交情”的相处方式,成为不走苦情戏码的单亲妈妈,她说自己一点都不强势,什么都是被逼出来的,因为生活把你压到这儿了。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是某种力量的代表,女权跟我压根儿没什么关系。遇到破事,不迎着上还能怎么着啊?我心挺大的,比如婚姻失败,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搁火坑里了,跳出来不就重生了嘛?不少男性朋友跟我说,我那些事儿要搁他们身上可能都还得颓个一两年,但我真的就是睡一宿就过去了。就是自身的那个能量吧,回想起来还真挺强悍的哈。”
聪明如她,知道COSMO作为一本女性刊物,逃不开关于“女性主义”的话题,于是又补充道:“其实现在强调女权或者单身母亲这些事,还是把女性预设在一个弱者的身份上,比如你不会问一个有完整家庭的母亲,你对你不是单亲母亲这件事怎么看?或者问一个男人,你觉得现代社会中男性的地位如何?单身父亲难不难做?你要是真强悍,就不该有这种分别心。”
过分强调女权其实并没有把男女置于平等的天平上,在场男女真想齐刷刷地给石璐鼓个海豹掌。
石璐
人究竟是不是一座孤岛?
豆瓣上有人问:“ 石璐和子健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相处感觉?”
有人回答:“ 是刺猬和刺猬之间,互相取暖又不会被扎的最好距离。”
石璐和子健,可能是一对最特别的CP,从最初的不被看好,到后来的令人唏嘘。石璐说过:“ 只要赵子健还玩,我就陪着他玩。” 完美诠释了一种“外人尴尬自不觉”的新型男女相处方式。大家普遍反映通过这二位,有幸吃到一款口味很特别的狗粮,不知该羡慕还是惋惜,忍不住再问她一个高能问题。
“你对婚姻制度持什么态度?”
“我怀疑过,我到现在都怀疑。这个圈子里男性居多,相处时间久了,我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屏障就更大了,有时候我不把自己当一个女性看,他们一个眼色,我就知道我该闪了。其次你看现在人都活在一个个人场里,大家都是被包裹的,夫妻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上会有交集,但是关注的东西差别很大。未来可能所有人都是孤岛,彼此需要很大空间,但是他们之间会有些碰撞,在集中干一件事的时候,又是一个群居的生活状态,每个人都相对自由。我觉得未来婚姻这件事,可能大家都是—形婚。”
面前这个思考起来眼神中能看出经历过一些,笑起来却挺不谙世事的女人,说出“形婚”这个词的时候,我们还是吓了一顿。跳了一拍她又说:“ 假设我特喜欢一个男人,我就不想知道他那些不好的点,如果我们生活在一起,就会牵扯油盐酱醋,就会遇到那些点。分开生活,保持距离感,只享受好的那部分,觉得不好了就赶紧分开,这样也不错。”
但是,仅仅在一年前,她在一次巡演唱完《白日梦蓝》后说过这样一段话:“我觉得现在这个社会特别地可怕,因为在这个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网络泛滥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甭提有多么多么地熟悉,但是又甭提有多么多么地陌生,甚至于你身边的人你可能都忽略了,你只顾盯着手机,忘记了周围的人,周围不但有爱情,有朋友,有亲情,还有关心着你们的人。我就是想说,人生不是一座孤岛,我为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还渴望拥有家庭、拥有孩子,爱自己、爱孩子、爱自己身边人的人表示深深的敬意。”
这段话大概赞叹的是“认清生活本质后还能热爱生活”的勇敢。但是仅仅经历了2019年这个闷热的夏天,石璐的想法就有了全然不同的反转。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座孤岛?可能在她的心中,一直在不停地肯定和否定着这个答案,形成绝望与希望的轮回。毕竟,刺猬唱过:“ 叹世间万物皆可盼,唯真爱最短暂。”(子健词)说到这里,忽然想到石璐说子健的那句话—缺点多得像繁星一样,但是优点像太阳一样。
经过这个夏天,看过不少繁星的石璐,正在等待她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