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兰
如果身边有学新闻的年轻人,那你应该听过这么一句“黑”话:“如果能重来,我要背彭兰。”彭兰是谁?这些年轻人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背彭兰”?
彭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新媒体研究中心主任。这些年轻人是有志于新媒体行业,希望通过读研或其他途径深造的新闻专业学生。而所谓的“背彭兰”,背的是她始版于2001 年的著作《网络传播概论》,这本权威教材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也在不断更新,至2017 年已经是第四版。
随着新媒体发展,新闻考研难度越来越大,对于网络传播、新媒体还有媒介融合这些前沿问题的考察,不仅需要书本知识,还需要慧眼、实践和思考。这种复合性学术研究正是彭兰一直坚持的方向,在《网络传播概论》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这本一版再版的书是她近二十年来浸淫于新媒体领域,在对互联网技术与应用、新媒体变迁长期观察、长年持续研究的成果。这几年的新闻考研题目在书中总能找到对应的重点。学生们被考题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终于发现了这个“奥秘”,又把它当成看家招数,一传十、十传百,以致这句口诀成了登上各类考研自媒体的吸睛标题。
“我也听学生说过,这就是年轻人的语言方式吧。第四版确实对现在的新现象回应得更全面一些,但不是说真的要把所有东西都背下来再去考试。读书不是这么教条的事情,我也不觉得这本书就是真理,它只是我从2001 年到现在不断认识、不断思考的成果。我更希望年轻人的学习是了解现象,然后读这本书,懂得思考的方向和方式,再去形成自己的思考,获得自己的结论。我相信有一天学生们会超越这本书。”这是一名教授对于学生的期望,也是一位行业领先的学者对于整个行业后来者的期望。
彭兰
学术高手是怎样炼成的?
彭兰位于清华大学内的办公室一如传说中那样朴素简单:一桌,一椅,几个已经塞到不堪重负的书柜,背后有几盆绿植、一只相框。彭兰很喜欢笑容灿烂的自己,所以特地选了一张笑容满面的照片摆在办公室。
比起学术探讨与研究成果的讲解,作为《时尚芭莎》这样一本女性杂志,我们更想知道的是:在必须靠实力说话的学术领域,这位互联网研究领域的顶尖高手是怎样炼成的?
彭兰给了我们一个很有喜感的答案:“从激光照排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她的计算机专业本科开始说。“1988年我大学毕业,之后有一年基本处于比较悠闲的状态,就想来北京读书,然后有朋友在报纸上看到人民大学第二学士学位的招生简章,推荐给我4 个专业,只有新闻我比较感兴趣,所以就报考,在人大读了第二学位。”这段经历还经常给她造成有趣的小误会,当时的新闻学属于法学这个大学科,读完新闻专业获得的是法学学士学位, 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她读完计算机又去读法学,然后读研又改成新闻学。“不是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学新闻。”
1991 年,彭兰从新闻学专业毕业,像今天的同龄人一样,她面临的也是职业方向选择的问题。“人大新闻学院一直走在时代前列,那个时候,还没有今天说的互联网新媒体,但是变化已经在出现,最典型的就是排版技术的变化,我们简称为从‘铅与火’到‘光与电’”。
对于已经习惯了手机阅读、新闻客户端的新一代来说,可能很难想象,就在30 年前,纸媒排版居然还是要靠人工一个个排铅字。《经济日报》在国内媒体中最早扔掉铅字, 完全采用激光照排技术出报, 是在1988 年,一个并不久远的年份。
可以想见这三十年,彭兰所处的是怎样一个发展迅猛的领域,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领域,只有极少数优异者才能步伐紧跟,进而成为领跑者。
彭兰凭借她在计算机和新闻两方面的专业能力留校后,第一门教授的课程就是激光照排,这也是当时全新闻院系里的第一个。“当时有人疑问,为什么新闻学院的学生要学技术工人的活儿?”彭兰的理解是,技术驱动将给媒体带来无限可能性。1997 年在去英国进修了3 个月,感受到互联网的冲击之后, 她在这方面的理解更深刻了。“那时候国内上网还是很困难,学生只能去机房排队发邮件,但就是从这种很简陋的体验开始,我发现新媒体真的是有无穷无尽的可能。它和技术有关,但它绝不单纯是技术,它是不断变化不断进步的,新世界永远吸引你去探索。”
彭兰开始涉足互联网媒体研究,具备双重专业背景的她在这个领域如鱼得水,Web1.0、门户网站为主……2001 年出版的《网络传播概论》便是这一阶段的研究成果总结。
如果用漫画来表达彭兰的研究生涯,那可能是这样的——她摸着新媒体“小人”的头说:“你好,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呀。”
“差不多到2005 年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新现象需要用新的思路去解释它。”随着研究的深入,除了撰写新作、更新已出版的著作外,彭兰还走出了重要的一步:从学界到业界。2013年开始,她与腾讯合作,每年年底发布一篇新媒体发展趋势的年度报告,成为学术界和业界共同关注的重点,著名的“万物皆媒,人机共生”就是她在2016 年的报告中提出的观点。“做研究,必须去关注这些应用发展的过程,自然而然地就会和业界有交流互动,但在合作中,我会不断提醒自己,一方面是要有交流甚至是很深层次的合作,另一方面,研究要中立一定要避免给企业‘站台’或是为他们的利益服务这个倾向,这是做学问的大忌。”
从1991 到2019 年,短短的20余年,媒体的变化可能超过之前的200 余年。仿佛一夜间,纸媒失去了它的王者地位。新媒体是这个时代毫无疑问的风口领域,而且热点转换极其迅速。从用电脑上网混论坛、写博客,到随时随地刷朋友圈、发Vl og,令人目不暇接,年初的热点到了年中就已经是明日黄花。
对于学术研究者来说,这样一个领域是难得的机遇,更是严酷的挑战。一时懈怠,就会被激烈的潮涌甩出沙滩;一个判断失误,就可能偏离正确的研究方向;学术积累、敏锐的嗅觉、果决的判断力、开放的思维、持之以恒的勤奋,诸多因素缺一不可,从尝试着开始研究,到成为今日在学界与业界都具备相当影响力的领军人物,即使是彭兰,也根本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来总结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
彭兰
做研究是一个“山在那里”的事情
“做研究,对我来说归根到底是享受思维的乐趣。就像登山家面对山就想征服它一样,一个很有意思的事物,你想去了解它、思考它,用你的方式来呈现对这个事物的认识,这时候你可能有一种思维的快感,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彭兰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坚持的。她将学术研究与当下社会现实相结合,打通学界和业界甚至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之间的壁障,所以无论是行业研究者、企业管理者或是普通人,都可能被她的研究课题吸引。
她写过《微信红包中的社会图景》,通过我们熟悉的日常场景来研究用户动机和新技术未来方向;写过《自拍,一种纠结的“自我技术”》,探讨这种社交时代普遍行为的深层意义;写过《平台机制与用户意愿:知识付费的两大要素解析》,用专业模型来分析和预测知识付费平台。最近的一篇则是女性读者更感兴趣的《美图中的幻像和自我》。
“美图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赋权。时尚杂志把明星拍得很漂亮,还可以修图,普通人靠美图,把自己拍得也像明星一样美。从展示自我形象、提升个体自我,到参与社会比较,不断地自我审察、自我修饰以迎合他人和社会,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过程。”因为研究领域的关系,彭兰的手机里装满了各种A P P,她自嘲:“看起来不太像个学者的手机。”在她的手机界面上,微博、微信、淘宝、今日头条、高德地图、美团外卖、美图秀秀、滴滴、抖音、快手、各种新闻客户端……确实是一份最热门A P P 大全,而彭兰对它们的使用方式和我们又不一样。“我是微博最早的用户之一,它在试运行阶段就邀请我加入了。微信现在用得比较多,一方面是把它当成一个社交平台和工作工具,另一方面,它和微博都是观察社会、关注人的行为的很好平台。很多生活应用软件,我一边是用它们来满足生活需求,一边从另外的角度审视它如何影响了我们的生活。比如我关注高德,它除了是导航软件,现在也变成了一种内容平台,有越来越多的媒体内容通过它分发。淘宝也是如此,它已然成为一个自媒体平台。还有像快手、抖音这样的平台,要研究今天多元化的新媒体用户,它们很有用。大家会觉得所谓用户下沉,我其实不太愿意用这个词,因为用户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们过去做传统媒体,并不太关注这部分人的需求,现在快手、抖音,包括趣头条满足了他们。”
最近彭兰在思考的是过度连接带来的负担。“现在大家都在谈连接一切,但我觉得下一步我们需要警惕过度连接,甚至可能要适当地断开一些连接。我最近又重读舍恩伯格的《删除》,作为一个大数据专家,他对我们这个数据无限丰富时代的思考有个很核心的观点——记忆成为常态,而遗忘成为例外。不能遗忘可能会带来很多问题,这也是一种过度连接的现象。现在有个词叫遗忘权,这是法律界在探讨的一个权利,或者叫删除权,或者叫被遗忘权,我认为在大数据时代,这可能成为一个很突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