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
摄影师选出一张黑白肖像照,摆在电脑桌面上指给大家看,那是一张微微扬起下颌的脸,瀑布一样的长发搭垂下来,眼睛里有睥睨世事的孤和傲,却又是清澈的。大家不禁感叹着这张脸庞流露出的一股无事好打扰的气质。这是演员陈瑾的脸。后来我将大家的感受转达给她,她说:“好吧,我终于把自己塑造成这样了。”
一个人的追求和对自己经年累月的训练,会毫无遮拦地写在他的脸上。
外界对陈瑾的印象与评点—那些诸如“清冷”“一板一眼”“难以接近”……的形容,无论是处于误解或者尊重,陈瑾都接受,但这些远不是她的全部。她无意主动解释什么,是因为她从根本上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很多很多年以前,陈瑾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不能跟着别人的评价走。年少时,她也有过对自己的外形和容貌片面追求的阶段。很小的时候她追求过“浮夸”,与众不同,力求在人群中抢眼,童年时就要求穿的衣服要和别人不一样,哪怕只是在细节上给自己改一个领口;16 岁的时候,她给自己烫过复古的卷发;上了大学还一度爱穿破破烂烂的羽绒服,行事处处要特立独行——“那时候所有折腾都跟虚弱有关系”,也恰恰因为这般过早经历了虚弱和虚荣,后来陈瑾适时地“端正了自己”,停止造作,加固了信念。
陈瑾
初入演员之列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属于那种大众易接受和欣赏的“漂亮”,但也幸而是选择了这个职业,让她可以抛却对这份表面浮华的追求。“演员是演人,人是各种各样的,不一定非要美貌对吗?我为什么要长成她们那样呢,对吧?
我如果就是不那么好看的,跟自己较劲干什么呢?”早些时候,连妈妈都劝陈瑾,去割个双眼皮吧,她坚定说不。“我说我为什么要弄成双眼皮呢?本来还是我,割完了连我都不是了。”现在回头看,她感激自己当年的坚持—“那个坚持不是因为强大,反而可能只是一种虚弱和个性在作怪”,但如果当时她以别人的标准要求了自己,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赢不了了”,结局只会是一步又一步随着别人的眼光生活,不会快乐,只会一次次自伤。“我不跟着你们跑,我自己有主意,OK了……我有一个心里的基调,一直觉得大众喜欢的,我是不喜欢的,我就是要当少数派,所以别人的说法都不会影响我。”
陈瑾不随波逐流的另外一个指征,即在对表演方式的选择上。她从一开始就明确知道:“那种脸谱的表演,我痛恨……匠气的东西,我就是不喜欢,到今天都不喜欢。”所以她宁肯在表演中“欠”,也不要“过”。初出茅庐时,在拍摄片场,她无数次被要求“演得再夸张一点”,她总是拒绝,“拧”。那时候女演员时兴化浓妆,她却很少化,对真实的追求胜过了其他。
很多年之后有一次,妈妈跟陈瑾说,你的表演应该和其他谁谁谁一样,喜欢你的人就更多了,她听了哈哈大笑:“我说妈,你说得没错,但这就是我的选择。”她选择在表演里“留白”“控制”,为的是“尊重”—尊重观众。“你要给别人一点感受的空间,不要全部表达出来。”她深知这样的选择并不讨巧,观众群或许也是少的,我为她感到“不值”,她温和然而厉色地道:“亲爱的,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就是我端正自己之后的结果啊,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我可以演得很洒、很直白,争取更多的观众和粉丝,但我不愿意,这就是我的追求。”
陈瑾
Q&A:
你怎么看待过去自己取得过的种种成绩?
陈瑾:演员当中很多人都还是挺爱惜自己的,比如说这种角色我不能演,这样那样我不行。我不会有这种情况。那时候演《冬至》的时候,陈道明还说:“陈瑾你要破‘相’了。”—其实是说,之前我演的都是挺正的、挺美好的形象,那时候要破了这些了,但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因为我当年出名的时候梳着大辫子,我后来就特别讨厌自己那个样子,一个角色已经结束了,就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想再回忆过去,也不想再回到过去,就像你的20 岁过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明白吗?
很多观众会觉得,很熟悉你的荧幕形象,却几乎完全不了解你本人的性情和生活。
陈瑾:我有时候在生活当中被别人看到,别人只是猜,说你长得特像一个演员。—我觉得这种说法太好了。我干吗要让别人认出我来?认出我来很麻烦,因为接下来我塑造角色就变得很难了。我不要让人知道,我就要这样生活。被人认出来,簇拥着,多耽误事儿啊,多耽误我自在啊。
你职业生涯中有一段时间,不想做演员了是吗?
陈瑾:对,有一阵子我觉得不要干了,想离开,就去学服装设计,因为我不喜欢被别人挑挑拣拣,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捏来捏去,我不想再等待了。
演员这个职业对你本人的塑造是什么?
陈瑾:我很感恩成为演员,它让我学会了什么呢?包容、理解,还有去爱别人,不带着你的任何偏见。我有一个原则,就是我不管塑造什么人物,都要求这个人物最后要让观众心动,大家哪怕在批判这个人物,也能让他们反思自己。因为人本来都有缺陷,如果你叹息了,OK,这个叹息也是我要的。
现在的你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陈瑾:我的生命有两个状态:前面一个状态是非常一板一眼,有意在训练自己;后来慢慢开始随波逐流,因为我突然发现,不管你怎么选择,不管你怎么设计,你始终局限在你应有的那点知识里头。就像你走路,你选择的都是老路,我现在反而希望有一些意外。比如我坐别人开的车,走错路了,我觉得特好。因为走错,你突然会看到另外的东西。我想训练自己在陌生环境里的观察和思考能力。我想打破自己的习惯。我现在怕的不是难,我怕的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