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水煮牛肉最精华的部分无疑是牛骨髓,当地人称其为冰淇淋。
品尝国王的炖肉
大分量的清炖牛排是奥地利的国民菜。茜茜公主的老公约瑟夫国王就是这道水煮牛肉的拥趸。美泉宫的正式宴会上法餐当道,而家庭宴席上则少不了炸猪排和水煮牛肉,这是一位爱吃肉的国王。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清炖牛肉因此成了维也纳的国民菜。
说起来,维也纳水煮牛肉和潮汕清汤牛肉火锅真是在东西两种美食体系里遥相呼应,餐巾旁的示意卡片上,标注了牛身上17个部位的名称,就像潮汕牛肉火锅里的吊龙、脚趾、雪花脖仁。
点餐的时候,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让服务生推荐相应的部位。我们选了臀尖和牛膝,肉质均匀细嫩,而且比较容易锁住汤汁精华。
经过餐厅创始人Ewald 和妻子Eva 的改良,店里的维也纳水煮牛肉也有三吃,依次是喝汤、吃牛骨髓,最后大啖牛肉。一锅两人份,服务生很殷勤地将锅里的清汤分到我的小碗里,小碗里的切丝薄饼被汤汁浸润后,便成了维也纳版的阳春面。
吃牛骨髓的过程颇有仪式感,先用酷似三叉戟的叉子将牛膝骨里骨髓挑出来,挑出来的骨髓造型很像北海道的大只扇贝。小心翼翼置于全麦面包上,撒上海盐或者胡椒,一口送入嘴里,那滋味所带来的想象空间,远远超越黄油抹面包。
三吃,才是纯正的水煮牛肉。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服务生把各种酱料和配菜环绕牛排一圈,盘子里五彩斑斓。酱料有卷心菜酱、韭菜酱、山葵苹果酱、细葱姜酱,配上炸土豆,真是美味无敌。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屋顶的雕塑
在指环王之路上慢跑
宜居城市适合用双脚来丈量。所以,当韦蕾娜女士邀请我们参加晨跑的时候,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在16 世纪,维也纳加固的城墙抵御了奥斯曼帝国的进攻。而1857 年,约瑟夫国王下令拆除13 世纪城墙,城墙遗址变身为环路,大量新哥特、新古典、巴洛克风格建筑崛起,成为维也纳建筑艺术最闪耀的区域。
清晨,城北的多瑙河泛着奇异的光,它依然活在小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里,“多愁善感而又年轻美丽。”从北环转到西环的大学环路时,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很快被维也纳大学和维也纳市政厅激活。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就读的时候,也热衷于在这条充满灵感的道路上散步,在那个时代,隔壁的维也纳市政厅刚开始建造。设计师弗雷德里希·冯·施密在市政厅面朝环路的外立面上设计了高低错落的五座新哥特式尖塔。教会禁止非教堂建筑高过百米,于是,弗雷德里希将最高的尖塔终止在98 米,却在顶部立了一尊3.4 米高的甲胄武士像,文艺复兴的“市政厅铁人”终于得以破百。
城西到城南的环路看点更多。人民公园里藏着茜茜公主心爱的玫瑰园,随后经过18 个边翼和2500 个房间的霍夫堡,隔着马路则是游客必去的艺术史博物馆和自然史博物馆。我们在新堡博物馆旁的公园里与莫扎特的塑像合影之后,与国立歌剧院和金色大厅挥手致意,又在城市公园里遇见了金色的约翰斯·特劳斯塑像。每天中午马车允许上路时,马蹄声与引擎声交织响起,那是属于维也纳的城市圆舞曲。
19 世纪维也纳葡萄酒商和酿酒师的聚会
享受葡萄园夜宴
维也纳森林是用来徒步、骑自行车的,也是用来品尝的。维也纳市区仅存的700 多公顷葡萄园大都集中在这里的坡地上,整齐得像用梳子梳过一样。酷爱大自然的维也纳人,连餐桌和酒杯也要放在葡萄园里,杯子里直接透映出田园绿,戳中维也纳人朴素的浪漫。
正赶上周末,Fuhrgassl-Huber 酒庄的葡萄园里挤满了饮客;山坡上的葡萄藤刚剪完枝,晚风吹过,空气里散着清新。不晓得是应景或是巧合,酒庄的大音响刚好在播《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这里的葡萄,待遇不输日本和牛,可以在不朽的乐章里开枝散叶。
庄主为我们安排了一场品酒体验。一排酒放在桌上,我认识的只有大众熟悉的雷司令,这种葡萄的特点是“可干可甜”,性情左右圆融。要知道维也纳人极爱白葡萄酒,占到葡萄酒产量的80%。而维也纳人性情中的两面性,在美酒琼浆里也表现得很突出,品酒之旅中我们既喝到了100% 纯酿的雷司令,也尝试了13 种葡萄混酿的仙液,后者入口的滋味其实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碰撞,平衡度很好。
混酿是维也纳葡萄酒的风骨。这一点好像圆舞曲或者华尔兹的乐章,揉进各种快板与抒情,音符之间快速切换,节奏感很强。而且有趣的是,维也纳葡萄酒的混酿,并非发酵完之后装瓶前再调配,而是从葡萄一出生就开始“混”:坡地葡萄园里,十几种葡萄交叉种植,一起采收,一起压榨,一起发酵,有必要时一起入桶陈化。至于维也纳地区最主流的葡萄品种,名叫Gruner Veltliner,本地出品的上等白葡萄酒,多半以这种葡萄打底。
晚餐时,臂力无穷的服务生大姐端上来澡盆大小的一槽肉;田园美酒顿时升华成加强版晚餐,酒香与肉香激荡出妖娆的食欲,那“澡盆”里的烤猪肋,真是我游历欧洲多年吃过最美味的烤肉。
Vaugion 先生的银器店里,可以看到奥地利银质餐具的百年变革史。
使用贵族的银器
沃恩(Vaugion)先生的银器店开在维也纳第七区一条非常幽静的小街上,店里那些气度不凡的胡桃木柜子里,装满了闪闪发光的银器。从1847 年开始,沃恩的家族专司银器活儿已经超过170 年,传到如今的主人已是第六代,接手作坊时还是翩翩少年的沃恩,如今已微微发福。
“在维也纳,银勺是每个家族的传家宝。不过时代变了,现在是不锈钢餐具的天下。”沃恩耸耸肩膀,“还好,我们仍然有很多高端客户,他们希望在定制的银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这或许是维也纳最迷你的银器博物馆。维也纳黄金年代的工匠记忆就留在壁柜里一排排神秘的小抽屉里。沃恩戴上白手套,打开第一格抽屉,里面是一组巴洛克贝壳纹饰的纯银餐具;下一格,巴洛克卷草纹;再下一格,棱角分明的装饰主义餐具,然后是现在流行的极简主义。看似生活化的餐具其实有着脉络分明的年代特征,这一柜子餐具,就是维也纳200 年来的餐桌审美变迁史。
有些细节非常有趣。其中一格抽屉里,整整齐齐码放了24 件纯银餐具,在巴洛克之风盛行的贵族宴席上,这是一位宾客的用度。17 世纪时,维也纳人流行吃烤肉,于是有了BBQ 式的长条银签;西班牙客户习惯将餐具翻过来摆放,于是家族徽章都镌刻在餐具的背面;Vaugion 的家族收藏里,18 世纪的银餐具少之又少,那是整个欧洲干柴烈火、动辄擦枪走火的战争年代,工匠精神让位于银的贵金属身份,大部分银器都被熔炼,成了军饷银币。
跨过一间办公室,时空如同任意门,一秒钟切换到百年前的作坊。实木工作台已经养出包浆,堆满了半成品的银勺银叉,光是敲打银器的小锤子就有大大小小十八般兵刃。沃恩先生推开一排柜门,里面陈列着上百枚“鹅蛋”,它们是银勺的模具,每款银勺都有不同的弧线和凹曲度,用“鹅蛋”锤击,就能敲出完美的勺肚。我很想尝试一下如何在一片银板上锤出银勺的勺肚,无奈手中的铁锤足有二三十斤分量,光是提起来都很吃力,只能作罢。
沃恩最珍爱的家传之宝,其实是150 年前家族第一代银匠制作的刀叉柄身模具。凭借这些模具,匠人可以复刻出华丽的纹饰,模具在价格上也远比古董银器更为贵重,如今制作一件就要花掉4000 欧元。
如今,每天都有游客专程而来,在沃恩先生的铺子里感受维也纳手工银器的光辉岁月,连卡塔尔王室也对这家维也纳银器铺子着迷,在这里定制了宴请外宾的纯银餐具。另一方面,奥地利人在艺术领域的脑洞其实很大,克利姆特、埃贡. 席勒、奥托. 瓦格纳这些“维也纳现代派”艺术家就是最好的例子,沃恩也有超级另类的作品,20 年前流行大哥大手机,他设计了一款非常土豪的纯银外壳,壁橱里还陈列着一套朋克风的纯银比基尼,这大概是全世界最重的一款比基尼吧。
诺伊鲍艺术区内,逛一下午可以遇见上百家心水设计师店。
购物街的徒步旅行
跟一个美国加州人逛维也纳最有艺术标签和前卫生活气息的诺伊鲍区(Neubau)收到这个提议,开始我是拒绝的,一个脑袋里装满商业细胞的人,大概只会把我塞到奢侈品店去吧!
两个小时后,我对露西说:“我误会你了。”露西打扮时髦,永远带着微笑,走起路来像火烈鸟一样风风火火,这位时装设计师在维也纳生活了15 年,慢慢发酵成一个“美奥混血”—— A面仍然保有美国人的精明和热情,B 面开始发酵出维也纳独有的风格创意与优雅。
诺伊鲍区曾是维也纳的丝绸工业区,今天的Mariahilfer 街逐渐成为本地潮男潮女追逐时装风口的时尚街区,而露西的逛街地图可以避开主街,专挑细巷转角里的设计师小铺。GlashutteComploj 的手工玻璃店里,挂着上百个透明“菠萝”组成的吊灯;隔壁是一家专门售卖胡椒研磨器的手工小店。露西走到Muhlbauer 帽子店的时候,几乎把我们这些客人彻底遗忘,她恨不得要把每一款帽子都试个遍,这间家族小店已经开了115 年,仍然由原先的家族独立运营,别无分号,每一款帽子均是手工完成,有些作品的灵感大概源自东方,看起来采用了传统竹编技法。
街坊约瑟夫开的中东轻食餐厅也是露西的心头大爱,所有食材都源自维也纳郊区的有机农场;Ferrari Zochling 是两个艺术系姑娘合作的服装店,一个负责衣装上的涂鸦绘画,另一个负责裁衣打样,虽然工作室也挤在这间20 平方米的小店里,两个姑娘似乎并不介意,她们享受被自己的作品四面包裹的安全感。走进对门的Motmot,可以先和主人家温顺的比格猎犬耍上一会儿,全球各个城市的图腾像剪纸一样被印在T 恤上,波士顿的大龙虾、柏林的熊、不来梅的城市音乐家……Burggasse21 画廊的主人酷爱滑板,于是,画廊里挂满了他用滑板当画笔刷出来的抽象大画。
露西和每家小店的主人都相熟,逛街之旅于是成了维也纳日常的走亲访友:饿了就端上一盘源自丹麦的甘草巧克力球,倒上一杯打着厚厚一层奶泡的维也纳咖啡。商业显然让位于生活,不少店铺都大门紧闭,写着“主人家出门旅行,下月再见”之类的告示牌。整个诺伊鲍区的气氛像极了北京草场地和宋庄未成气候时欣欣向荣的蜗居空间,空气里都能闻到艺术家们的烟火味。
我们的购物之旅在维也纳著名的博物馆区(MuseumsQuartier Wien)结束,我和其他上百个市民一样,选了一张紫色的“电话椅”葛优躺。“电话椅”上的人们在接吻、阅读、抽烟、喝酒、发呆,我在回忆自己的购物之旅,一分钱都没花掉,又好像买到了很多。比如,生活。
斯蒂芬大教堂门前悠闲自得的马车夫
与圣斯蒂芬大教堂干杯
到维也纳的第三天,有一个念头开始在心里激荡并且挥之不去——我想请圣斯蒂芬大教堂喝一杯。理由是,在我访问过的上百个教堂里,它凝重庄严而又谐趣天真,让人敬畏又想去亲近。
“ 这座教堂,浑身都是‘彩蛋’和秘密。”刘宁对圣斯蒂芬教堂如数家珍。那些来去匆匆的游客自然不会知道,这座集神圣罗马帝国荣耀于一身的伟大教堂,其实是一个烂尾楼工程:“原本要修的是类似科隆大教堂的双子塔,其中一座尖塔由于奥斯曼人的进攻而搁置,等到战争结束想要重修时,欧洲已经进入文艺复兴,哥特不流行了!”刘宁告诉我,这才是圣斯蒂芬教堂成为欧洲极少“高矮肩”教堂的原因。
聊到兴起时,钟声响起,浑厚的音波是最好的广场按摩师。其实“二战”时,教堂巨钟曾经坠落并粉身碎骨,战后市民将残片找回,经过熔铸后安置在北侧钟楼,维也纳的城市精神得以延续。至于刘宁说的“彩蛋”,我还真是颇费一番功夫才看到,教堂西侧外立面的高处窗格上,左右各安放着一尊代表男性和女性生殖器造型的石雕,另外有一个翘脚的男子雕像,其实是一位法官,这是一面表达秩序与众生的“浮世绘”。如果还没看够,可以到教堂里的礼品店墙上找一枚手印,据说是圣迹,摸了会有好运;再移步到教堂斜对面的转角处,那里存放着一块神奇的木段,上面钉满了锈迹斑斑的铁钉,很多游客走过路过,但并不知所以然。其实,整个维也纳的铁匠当年“毕业”时,都要在这块祖师爷木头上钉上一枚钉子,面朝教堂祈福,意味着自己可以出师了。
我终于可以举起酒杯,与斜阳下暖光色的教堂尖顶互致问候。此刻,我在Lamee 酒店的屋顶花园,几乎伸手就能摸到教堂,而霍夫堡、感恩教堂、市政厅这些老城精华也都一览无余。Lamee酒店的屋顶花园是维也纳年轻人最爱的派对片场之一,一杯鸡尾酒就能嗨聊一晚,整个大露台每天黄昏时站满上百人,从街上游客的视角看上来,好比一群人站在高处飞翔的阿拉丁魔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