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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龙 | 我是中国摇滚音乐的另一种声音

2019-02-21 来源:时尚先生
梁龙,1977年生于黑龙江,二手玫瑰乐队主唱。代表作品《仙儿》《允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多次在798艺术区举办展览,2018年11月发行最新专辑《我要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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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龙

青少年的时候,我认为国内就是摇滚乐的天堂。我的家乡资讯很闭塞,我当时也没少买盗版磁带,但我根本不了解国外的摇滚乐和摇滚文化,幼稚地认为国内就是摇滚乐的天堂,所有的世界摇滚大师都在中国。等到我上班挣钱,我就开始组乐队了,也慢慢地了解了摇滚的历史和文化。

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卖化妆品,然后我借着一个进货的机会来到北京,去了一趟迷笛音乐学校,发现已经变成两年制,学费是我当时承受不了的。早在高中,我就打算毕业后先做买卖挣钱,然后搞摇滚。我在经济类报纸里找商机,流动壁画、金属名片等等,从北京批发绿色山野菜回东北卖,结果显而易见,赔得是血本无归。

第一次来北京之前,我在哈尔滨当保安,年轻冲动惹了点事儿,被开除了。当时我们乐队基本依靠我的工资维持,粮一断,人也就散了。我一咬牙,借了几百块钱,奔北京做乐队。来了北京一头雾水,连摇滚圈的边都摸不着。

当时我特别痛苦,不是因为漂泊,而是因为脚下无根。没多久我就回到了东北,在一次聚会中喝多了,朋友们回忆说从来没见过我哭得那么伤心,一个一米八三的大男人。我哭的是找不到创作的根源和让自己的生命这样去流浪的意义。你喜欢摇滚乐,你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但是你连一首属于你的歌都写不出来。这时候发现,其实你只是一个发烧友,一直在追随着别人的套路。所以第一次到北京,我扛得住清贫拮据的生活,但我不能坚强地面对这无根的创作体验。

第二次来北京,我劝自己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别动不动就觉得自己是搞艺术的。和朋友临时组建了一个乐队,开始扒歌,弹点披头士以及当时比较流行的欧美音乐,找到了一份给饭店做音乐伴餐的活儿,先让自己活下来。时间久了,虽然生活上稳定了一些,但我依然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乐队一起排练也整不出来有画面的动机。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感觉就算有一天崔健来敲门也没用,因为自己啥也没有、啥也不会。于是我又回到了东北,这次更沮丧,我打算彻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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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回到哈尔滨,天天有人请我这个“ 北京回来的摇滚青年”喝酒吃饭,想让我讲讲北京的天是不是晴朗的天,有没有跟魔岩三杰、跟崔健侃过大山。一连七天,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不同朋友骗吃骗喝没重样。几天过后,我跟以前乐队的哥几个撂了实底,现在兜里就几百块钱,下一步该怎么走自己也不清楚。他们给我推荐了一位农民叫苏永生,据说键盘、喇叭、笛子啥都会,问我要不要去他农村的家暂时盘踞一段时间,一来可以排练,二来农村生活成本低,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没钱也能活半年。

去了农村,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广阔天地”。村与村之间不认识的人路过,看谁家地里的活需要帮忙,上来就帮你干活,干完一口水都没喝就走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我在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市里没见过这样的生活。与此同时,我的世界观也发生了变化,这里没人认识你,没人关心你所谓的思想,我感觉自己走到了最低点,脸都撂到地面上了,我这小半辈子高傲的心全都丢没了,一个支点也没有,彻底放下了,踏实了。山穷水尽之后,我才真正地找到了创作的方向,这是我一生的财富。到现在,我都偶尔会想起这段经历,是回忆更是警醒。

苏永生有个妹妹,经常看我们排练。有一个午后,我懒散地躺在窗边,正好她从窗外经过,我坐起来下意识地说:“老妹儿,从1到7随便给我说三个数呗。”她脱口而出“643”,我就拿643作为和弦级数写了二手玫瑰乐队的第一首歌曲《采花》:“有一位姑娘像朵花,有一个爷们儿说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们成了家,生了个崽子一起挣扎…… ”一唱,当地人都说,这不是二人转嘛。

我写完欣喜若狂,因为我找到根了,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表达。接下来,我一口气写了将近十首作品,去了县城,用朋友练歌房里的八轨机加上几个麦克风,录制了二手玫瑰的第一本小样。连创作排练带录音,22天全部完成。听说哈尔滨要搞一个摇滚音乐节,我们就带着小样找到了主办方,经过几天苦苦的等待,得到了“可以参加音乐节”的反馈。

1999年的冬天,二手玫瑰乐队第一次正式登上了摇滚舞台,风格被评价为“民族朋克”。参加完哈尔滨摇滚音乐节,我们又去了大庆摇滚音乐节,主办方邀请了几个在北京混的音乐人朋友、一个当时比较出名的乐评人来大庆观摩,看完我们的演出,他们全都蒙圈了,说:“ 你们去过北京吗?你们应该去北京!”2000年初,我第三次踏上了来北京的路程,这一踏就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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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认为我是个地域摇滚文化开拓者,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想做出属于自己的摇滚音乐形式,不依托在别人身上。我走上创作之路以后,基本就不怎么听音乐了。我家没有跟音乐有关的东西,我在家不弹琴也不唱歌。音乐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更像是一个表达的途径和方式,是目的也是手段。

我奶奶说过一句话:别人的曲儿你永远也学不会。所以,我很早就有了这样一个意识,不能只学别人的东西,摇滚乐也一样,不能活在西方的音乐文化体系里。人家有人家的背景,我们有我们的现实,我也爱看电影《教父》,你可以听,可以享受,但创作可不是把人家文化背景下的东西照搬过来就能成立的。

1998年我刚来北京,看到国内很多音乐人、乐队的身上都有国外乐队的影子,心想:这一群人在干吗?一味模仿,无聊,失望。所以我一定要跟中国摇滚界开个玩笑,我要发出一个不同的声音,我要告诉你:这是中国的声音,不是一个西方摇滚在中国的私生子的声音。

前几年,我特别困惑,对于自己的状态,对于行业的公共关系,感觉乐趣在一点点下降。活到现在,我在舞台上依然能找到自己主场的愉悦。人生美丽的瞬间还是有的,我得依靠着它更健康地存在下去,但是,精神寄托已经不全在音乐上了。

我在舞台上实现自我的存在,在舞台下有公共的思考。我工作时很严肃,生活中很温和。我跟音乐人、摇滚圈接触不多,目前的朋友圈主要是艺术家、电影人、其他行业从业者,我在他们身上发现新的空间,一个更有想象力和生命力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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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这种中年创作者,阶段性的枯萎和最终的枯竭迟早都会来的。我从二十年前的第一张专辑开始写自己,后来自己不够写了,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观察身边人,观察社会的变化。二十年过去了,我是回头再写写自己,还是假装跟年轻人打成一片?这都很尴尬。一个现实问题是,很多中老年艺术家说自己写不出歌词,你当然写不出歌词,因为你跟这个社会已经断代、失语,你已经丧失了跟这个社会对话的机能。

我的个人理想时代结束了,我的公众理想时代刚刚开始。我的个人理想是来北京,有自己的乐队,有自己的专辑,能靠音乐养活自己,过得凑合。这些都实现了,然后呢?继续发专辑?一张接一张,复制,消耗?三十多岁了还一直做这样的事情好没意思,个人的理想不好玩儿了,我需要更心跳、更性感的刺激。我的公共理想是,让音乐通过艺术走进当代,让艺术通过音乐走进公共。

进入中国摇滚史很容易,进入中国文化史很难。艺术的地位与当代性很高,但在国内公共性并不够。因为普通人一提及艺术还是会感觉高高在上,完全看不懂。音乐正好相反,音乐天生就是个公共性的东西,但是在现代中国并没有给原创独立音乐一个合理的地位和社会

公共价值的体现。2017年,我启动了一个音乐与艺术的系列展览,让音乐人与艺术家合作,探索公共与当代之间的更多可能。我把这个项目命名为“艺术唱片”。

创作者、艺术家要做的,就是找出不同的办法跟社会对话。我写过一句歌词:艺术像个天生的哑巴,它必须找到别的办法说话。艺术家并不是解决社会问题的人,他们只是在阅读、思考所处的环境里存在的问题,提出态度和观点,和人、和社会交流。

我没把自己树立成一个音乐人或者一个摇滚人,没有给自己框在一个边界里。我没有专属行业的自信心,什么都没学,什么都不会。但同时,我也拥有了一个无行业、无障碍的自信心,什么对于我都是新鲜的,什么对于我都是可能的。我是个独立的个体,四十岁还有大把的精力和时间,我的生活体验还有更多可能,可以跟着自己的创作兴趣和创作欲望走。

有人说,人这辈子把一件事儿干好就行,把很多事儿干砸也行。趁现在还有动力,就折腾呗,反正人生就是几十年,满打满算也就是折腾这几十年,能一直坚持自己的态度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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