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
邱晨:又投入又怀疑
邱晨的喉咙下方,与锁骨平行的地方有一道伤疤。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道疤,以及带来这道疤的那场手术。
“我觉得虫仔(邱晨)撑过的每一天都是奇迹的一天。”
朋友黄执中描述那段时间的邱晨,“她得癌症,那时候刚做完治疗,没有任何一件好事,大到生离死别,小到情感受挫,工作也是麻烦不断。我很佩服她,我这辈子不承担压力,因为我这个人是会逃避压力的,甚至我会逃避给别人压力,可是虫仔可以扛住压力。
我们各有各的本事,我相信她很佩服我,我也很佩服她。”
病是从今年3 月份被发现的,邱晨在一次体检中检查出癌症,住院加手术花了七天,恢复花了两个月。
6 月份刚恢复,8 月份就开始录制新一季的《奇葩说》。节奏紧张的时候她甚至顾不上这是一档综艺节目,“我没办法一直狂嗨,一直开玩笑,或者说一些很浮夸的话,我还能想得动东西就不错了。”她把自己写讲稿的习惯传递给每一个队员,她要求队员无论多晚都要把稿子发给她,如果她还醒着那就改完,如果睡了,对方一定会在第二天醒来前收到她改过后的新稿件。
朋友们丝毫不会怀疑她体内的巨大能量,第二季《奇葩说》邱晨出现,一举拿下总冠军。
邱晨剪着32 年如一日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以逻辑、理性见长,她很少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如果写稿时用了太多情感写到流泪,她就在上场前把稿子读到自己脱敏为止。
但凡稍微了解邱晨,你很快就会察觉到她身上粘着的那个字:丧。《奇葩说》第四季表演赛的时候她的背上贴了一个巨大的“丧”;她个人公众号的头像是一个自己匍匐在地两手往前伸展的姿势,刚好可以描出一个“丧”字的笔画,公众号叫作“童颜巨丧”;即使她笑的时候,两弯眉毛向下耷拉,也像是有苦难言的样子。
马东说邱晨就是喜欢“丧丧的那股劲”。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似乎变得真丧了”。事情会从不同地方表露出来。
《奇葩说》节目录制地点在北京大兴,位于北京市南部,距离市中心13 公里。每次录制需要花费四五天,这段时间被邱晨形容为“与世隔绝”,培训、讨论、写稿、比赛、淘汰或胜利。为此她不得不熬几个夜,每次去录制前她就开始调整作息,适应“大兴时差”。录制断断续续持续三个月,每次回来邱晨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气温一点点变凉。
到了录制的第四次,邱晨在一场比赛中吐了。
赛前她开始觉得胃绞痛,等到自己发完言,导师还在讲话时,她给马东示意一下跑去了洗手间。精力耗费殆尽、压力、紧张,邱晨说:“我觉得我总会有一次在录制时离开现场的,没想到最后终于是因为想吐。”
邱晨对很多事情都是又投入又怀疑。
来北京之前,邱晨曾经在香港待了八年,却始终没有融入那里。“香港是一个挺安全的环境,什么东西都特别的规范和有序,我能够清楚地计算到,如果我是8 点34 分出门, 我可以在地铁站的哪一个门赶到一个没什么人的车厢,每一天都是一样。” 她大部分的交集依旧是辩论队的朋友。本科毕业时,拿到试用期第一笔工资不是告诉妈妈,而是打车回学校请辩论队的队员吃饭。
但是那里没有她想要的生活,“那个社会看不到一个人是我想成为又乐于成为的样子”。她并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但是在北京,在和“活泼老僵尸”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她羡慕马薇薇的犀利,黄执中的智慧,还有马东的复杂性,“我从来不觉得单纯是一件好事”。
有一次邱晨在群里说,真幸运我们遇到了彼此。
黄执中立马插科打诨道:没有,我觉得你比我更幸运,因为你幸运地遇到了我。
“我觉得心中一暖,又觉得实在太肉麻,一定要补一句煞风景的话,才会把它给冲淡掉。”对于欣赏且喜欢彼此这件事情基本达成了共识。
这样可以消除邱晨的怀疑吗?答案是不可以。
黄执中在逐渐走出自己舒适区的时候,提到说邱晨“没有舒适区,她这个人本身就不舒适,她对一切充满怀疑”。
“怀疑的是什么呢?”我问了两次。
“我不知道。”邱晨的回答是一样的,“我会对整个世界都有出戏的感觉。”
邱晨说自己的脑子就像有一个村子,她的不同观念会化身村民住在那里,其中有一个小孩,一个“比较天真爱哭,不能吃苦耐劳”的小孩,但是那个孩子出走很久了,偶尔回来,最近又不见踪影。
属于自己的时间变得更少了,能记得的是最近去长沙做新书签售那次。签售在周日,她周六下午就到了长沙,回到久违的故乡,邱晨推掉下午要做的事情,坐十公里的车去吃了一碗小时候常吃的粉,又坐十公里的车回来。那个下午她十分满意。
黄执中
黄执中:补上亏欠的一滴泪水
比赛厮杀到近半程,四队各有折损,只有黄执中和颜如晶带的队伍异常惨烈,队员只剩下两名,除了教练,连坐在替补席的人都没有了。即使从第一季开始参与幕后工作,拿下第三季《奇葩说》的BBKing,辩论老炮儿黄执中还是在第五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压力不来源于胜负,却跟淘汰有关。
《奇葩说》第五季加强了赛制中竞争的部分,四支队伍车轮战,每场都有人会被淘汰,新老奇葩一视同仁。和以往有着微妙不同的是,自己的表现不仅关乎队伍的输赢,可能还左右队友的去留,每个人情绪都崩得异常紧张。“对选手而言是一场情绪的总动员。”黄执中说。
这样的紧张感不是没有缘由。这支队伍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咆哮警察,跳街舞的男生,讲段子的rapper,和其他大神云集的其他队伍相比显得有些弱势。连蔡康永在一旁都忍不住问:“你们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好相处。”黄执中和颜如晶回答,听到这样的答案蔡康永忍不住笑了。很难想象以“战队”
为称号的队伍选人的标准是好相处。在《奇葩说》的舞台上,辩论经验丰富,或是舞台表现力强的选手更能吸引眼球。在老奇葩陈铭、“戏精”
野红梅、秦教授被其他队伍争抢的时候,李逗逗、赵帅乍看性格不甚张扬的选手顺利被收至麾下。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队里有高手。当大家都看好的熊浩面临选战队的时候,黄执中想选却没有举手,熊浩归了肖骁战队,私下里,黄执中对他说:“我知道如果我举手熊浩一定会来我们队,但是肖骁你们队缺一个三辩,我希望他可以帮帮你。”
这些他不讲,只是剖白:“你要知道我和如晶不说话,我们很难接受吵闹的人。”黄执中和颜如晶在生活中都是不善社交的人。一群好相处的人坐在一起,备战间的画面就变得无比诡异——黄执中站在白板旁讲讲论点,大家抄抄笔记,没有互动。对做大学老师出身的黄执中,画面很熟悉:“像一个安静的课堂。”
编导询问:“执中老师你要不要互动一下,面授一下技艺?”黄执中答:“我刚刚已经讲完了。”
疏离是他的常态。采访当天的拍摄现场,黄执中站在布景前,几十分钟的拍摄时间活动半径不超过方圆两米。除了偶尔伸展一下,大多数时候他任由服装师“摆布”,在一群工作人员的注视下,眼神避开飘到远处,也并不凑近查看拍摄效果。
“我不喜欢跟太多人有联结,不喜欢人多,连马薇薇和如晶的生日会我都不会去。”比赛对他来说是智力动员,不用投入情感,输赢是一支队伍的事情,大不了从头来过,“我最不习惯的压力来源,就是情绪动员,对我而言数倍疲累于脑力劳动。”
队员陆续被淘汰,赵帅、奶茶、如晶在台上痛哭。
身处后方的黄执中对如此强烈的情感投入十分陌生,理智上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他们哭到让我觉得,是不是超哥(欧阳超)生了重病没跟我讲?为什么我觉得没有难过到这种地步?”泪水从前场弥漫到后台,一场比赛胜利之后,走回休息室的路上,奶茶一直哭:“从来不知道赢比赛是这种感觉。”黄执中对他比手指:“嘘,小声一点,这样很丢脸,人家以为我们这辈子没赢过。”
“执中老师,我真的没赢过。”奶茶继续哭。黄执中突然理解了他们的泪水。“我打了上百场比赛,对我而言赢不是很特别,但奶茶是跳舞的,对他而言真的没有赢过,是我以己度人了。”
即使理智上依旧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他反省:“是我太异类,太冷血无情吗?好了好了,我愿意投入更多感情在里面,可是对我而言是很累的劳动啊。”
投入意味着改变,他开始做一些自己过去在《奇葩说》不会做的事情,比如猜想并拆解对方可能的观点,比如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打动观众,在观点之外再加一道保险,即使觉得不合逻辑,也要在那一刻做到“观众请你们喜欢我”;比如顶着40 度的高烧下场辩论,腿软走不了直线,看地板都是浮动的画面,第二天去医院查细菌感染的指数,正常人400,他达到12000,接连打了七天抗生素。“打完这场的时候觉得,虽然没哭,但我总算对得起大家了。”
教练下场的机会很少,黄执中坐在二排,注视着在一线拼杀的队员。每一次他们在台上展现出精彩的反应,准确的节奏,临场的调动,他心里都觉得光彩。“你终于走在该走的那个痛苦的向上的道路上,而你今天这一场走得漂亮,这让人觉得光荣。”
他走出自己的舒适区,虽然过程一直骂骂咧咧的。“我不是那种安详地踏入夕阳的人,我会一直骂,哭个屁啊,可是还要挣扎往那个方向走,不然会有罪恶感。”而在马东看来:“执中是个特别有尊严的大男孩,他特别怕无趣。
所以你要跟他保持距离,让他用自己的方式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比赛结束,一切如常,战队感情很好,时不时聚餐,他不去,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只是在比赛中,他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少爷的幼稚之一,是对于很多事,不喜欢那么在意,总觉得在意了,姿态就狼狈了,就不够体面了。然而看到那些在意的人,看到他们的哭与笑,多少还是会有点罪恶感,体面的人,往往都是淡漠的人,都是暗自亏欠了这个世界,一滴泪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