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道格拉斯
在纽约下城古朴优雅的Beekman酒店,迈克尔·道格拉斯安坐在窗边的沙发椅上。他的精神很好,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拍摄也没有一丝疲态。那双会说话的深邃眼睛在和每个人打招呼,你似乎能看到他扮演过的那些角色交织在这张脸上——《华尔街》里冷血世故的金融大鳄,《致命诱惑》里引发杀戮的出轨者,《本能》里陷入欲望漩涡的中年警察……那些复杂、多面、含混、让人记忆犹新的角色在这位好莱坞老戏骨身上叠加出一种复合的气质。
迈克尔·道格拉斯是个名副其实的“星二代”。他的父亲柯克·道格拉斯是好莱坞黄金时代的著名演员、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得主,出演过包括《光荣之路》《斯巴达克斯》等上百部电影。迈克尔的母亲、老道格拉斯的前妻戴安娜·道格拉斯也是一位电影演员。耳濡目染,迈克尔·道格拉斯选择了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的戏剧系,并在大学毕业后前往纽约,加入美国地方剧团(American Place Theatre),在戏剧舞台上继续磨炼演技。
著名演员之子的身份,既是光环,又是压力。比较在所难免,很难去阻挡众人带着好奇与挑剔的审视眼光,尤其是对一个没有太多经验的年轻演员来说。在纽约时,因为紧张,道格拉斯上台表演之前甚至会呕吐。“我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道格拉斯说。他说自己的性格害羞、极易怯场,加上父亲的巨大名气带来的压力,导致他在许多年后才在表演上找到了自信与自我。
60年代末,道格拉斯参演了几部电影,但并未引起太大反响。之后他开始参演当时逐渐流行起来的电视剧,表演生涯渐渐有了起色。1972年ABC电视公司黄金时段播出的犯罪剧集《旧金山风物记》成了道格拉斯职业生涯的突破点。这一系列电视剧连播五年,叫好又叫座,道格拉斯凭借此剧三次提名艾美奖,他青春帅气的形象也深入人心。
让许多人深感意外的是,如日中天的道格拉斯并没有趁热打铁。他暂停了自己的表演事业,提前一年中止了与《旧金山风物记》的合约,转行当起了制片人,而他制作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飞越疯人院》。早在《飞越疯人院》的小说出版之前,老道格拉斯就买下了该书的版权,他尝试数次想要把它拍成电影,但一直没能成功。小道格拉斯也一直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认为肯·凯西的小说精彩绝伦。最终有一天他对父亲说,老爸,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为《飞越疯人院》找投资的过程一直不顺,各大电影公司都表示不感兴趣,道格拉斯索性自己成立了独立制片公司,自己制作,请来了杰克·尼科尔森当主演。结果众所周知,这片电影获得了1975年奥斯卡的全部五大主要奖项,成为了影史经典。此后的十年是道格拉斯作为制片人的“黄金十年”,他以极其精准的选片眼光贡献了一系列叫好叫座的电影:《中国综合症》(1979)、《绿宝石》(1984)、《尼罗河宝石》(1985)。
这段制片的经历无疑是极其宝贵的,它让道格拉斯更熟悉、更理解电影复杂而又互相联系的各个方面,也让他更习惯于从整体来看待一部电影,而不是从某个单一的角色、单纯从表演的角度去判断。制片的经验也影响了他对角色的挑选,他这样表达自己在挑角色时的标准:与其说是在挑角色,不如说是在挑片子,因为只有一部片子成功了,角色才会成功。
1987年是道格拉斯在大银幕上的突破之年。他在心理悬疑电影《致命诱惑》里饰演一个婚姻幸福、事业有成、因一次一夜情陷入无尽麻烦的中年律师,并由此大获成功;随后,他在奥利佛·斯通的经典金融片《华尔街》当中出演道德上十分可疑的华尔街巨擘戈登·盖柯,完美地塑造了一个虚无、傲慢、冷血、自信又迷人的金融巨头的形象。这部电影为道格拉斯赢得了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直到此时道格拉斯才觉得自己真正摆脱了父亲的光环投下的巨大阴影,成为了他自己。
其后,道格拉斯的角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坏小子”的味道。这些角色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往往处于某种道德模糊地带,带点危险,或深陷危险:《玫瑰战争》(1989)里和妻子“相爱相杀”的丈夫、《本能》(1992)里被嫌疑人迷惑的旧金山警察、《桃色机密》里被旧情人指控性骚扰的公司高层、《心理游戏》(1997)里试图通过一场未知的游戏解决心理创伤的亿万富翁……凭借一次又一次出色的表演,道格拉斯成为了90年代好莱坞最炙手可热、最有影响力的男明星之一。他也许不是最青春帅气的,但他却是有深度的;他也许不是演得最好的,但他却诠释出了那些更复杂、更爱恨难解、引人深思的角色。当然,这些结果也离不开他的选片功力。他成了那个人们对于道德难题和人性与欲望的晦暗不明更有兴趣、更宽容的九十年代的时代风气代言人。在这个过程中,道格拉斯注入了自己的理解和自己的生命。
进入新世纪,已经过了主演年纪的道格拉斯开始越来越多地尝试那些之前从未尝试过的角色,比如他在索德伯格的电视电影《烛台背后》中扮演了花哨的同性恋钢琴家李伯拉斯,比如出演了自己从未涉足的商业片《蚁人》和《蚁人2》,还来到中国参演了大制作电影《动物世界》。道格拉斯说他开始越来越享受表演,享受表演给自己带来的可能性和新的自由。接到《烛台背后》邀约的时候他刚刚被诊断出得了晚期喉癌,但就是这部电影以及对拍电影的期待帮助他度过了那段艰难时期。“电影是一种如此昂贵的艺术形式,我们没有理由不做好。”他说。
迈克尔·道格拉斯
表演最重要的恰恰是说谎
Esquire(以下简称“ESQ”):你的父亲是一位在好莱坞受到尊崇的著名演员,你的母亲也是一位演员。你是受到父母的启发而成为演员的吗?
Michael Douglas(以下简称“MD”):很大程度上是的。我在大学时选择戏剧专业,是因为我就是看着我母亲在舞台上的表演长大的,我也经常会去片场探望父亲,而且当时的我认为戏剧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专业。我对表演没什么热情,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一名特别差劲的演员,以至于父亲看了我的舞台首演后松了一口气,他认为我的表演实在太糟糕了,根本不可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ESQ:他并不支持你做演员?
MD:他专程来看我的表演就表明他是支持我的。但他非常诚实。我问他,爸爸,我演得怎么样?他说,不是很好。我在表演这条路上的进步非常缓慢。我极度怯场,曾经一度演出前会紧张到要呕吐,为此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个垃圾桶。但慢慢地,我尝试着克服了这些状况。我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但日积月累,我的表演逐步走上正轨。表演得越自在,我就越乐在其中。
ESQ:你用了多长时间来克服怯场这个问题?
MD:事实上,我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才真正克服了怯场。最初,我逐步学会了掩藏怯场的技巧。但有人在我职业生涯初期告诉了我一个错误的理论:镜头可以辨别出你是否在说谎。所以我早期的表演都是在试图寻找如何真实地表达。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直到我参演了电影《致命诱惑》,情况才有所转变。我在电影开拍之前就开始研究我所扮演的角色:变成纽约的一名律师,没问题;跟另一个女人有婚外情的已婚人士,没问题。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表演最重要的恰恰是说谎。我可能隔三差五就会说些谎话,一些无足轻重的谎话,而且没有人会对这些谎言有任何异议。这个念头解救了我,给了我更为自由的表演空间,我不再紧张。因为表演就是让观众相信你的表达,表演就是假装,表演就是说谎。
ESQ:参演《致命诱惑》时你已经40多岁了,并且有了丰富的表演经验,但直到那时你才突然意识到这点?
MD:是的,直到那个时候。那一年,所有的事情凑到了一起:电影《致命诱惑》和《华尔街》同年上映。在《华尔街》的表演让我拿到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这个奖项给了我极大的自信,让我走出了父亲的光环。在那之前我出演过很多电影,我也尽我所能地去努力表演。但的确,让我开始享受表演、享受过程、真正地拥抱过程的时间就是那么晚。
ESQ: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改变了你所有的一切。
MD:是的,这让一切变得非常有趣和愉快。我不再觉得我有必要去证明我自己,忠于自我让我感到更自在。
ESQ:所以当柯克·道格拉斯的儿子面临更多的是挑战而不是好运?
MD:应该是这样。显然,在成长过程中看到作为电影明星的父亲的表演是我最大的优势,我能了解到表演的全过程。但另一方面,因为我的一半基因来自于父亲,所以当我做出一个和父亲的神态相似的表情时,人们就会说,你和你父亲很像。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一个演员需要创造独属于自己的个人身份与特点。所以在我早期职业生涯中,很多次我并没有得到我所需要的尊重,因为人们会说,他像他的父亲。
ESQ:所以这也是一个寻找自我、确定自我的过程。
MD:而且你需要意识到,就连那种“我又要做和父亲相像的表情”的担心都不能有。当人们说你的表演与你父亲很像时,你要做的就是坦然接受。与其被评价限制或者为此惴惴不安,不如超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