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天临
“那时走与此时走,究竟有何不同呢?”
三个月前,翟天临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在描述它时,翟天临言语间都是戏谑,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每年一次的常规体检,翟天临的血液检查结果中某项癌指标高了五倍,被医生怀疑可能是较为恶性的胰腺癌。他把电话里那位医生略带紧张的科普性提醒简化成寥寥数语告诉了好友吴秀波,“如果一旦确定,自己命不久矣。”吴秀波马上腾时间拉他去日本做检查,这一次复查结果的指标仍是高了三倍。接待他的是位专家,看到他的血液指标也觉得可怕,坦率又谨慎地告诉他有50% 概率可能是癌症,旁人补充,其实概率能达到80%,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看他的眼神紧张了许多,他依然淡定。
那天,他和吴秀波走出医院,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主动对大他20 岁的吴秀波说,“哥,我真没事。”后来,吴秀波说,恰恰是这样一句话给他带来了震撼,31 岁的翟天临竟有着对生死无常的淡定与了然。
他提议去喝点什么,就近找了间咖啡馆,吴秀波点了一杯咖啡,翟天临要了杯热茶。两人沉默地坐着,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翟天临突然想起,自己曾和吴秀波在《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里演过一场对手戏,里面有一句话,“那时走与此时走,究竟有何不同呢?”
那是他演的杨修被押赴刑场前,慢慢转身面向司马懿,“你可知,你我有什么分别。你能忍,我不能。我在那边等着你,若你能忍到最后,过来告诉我,那时走与此时走,有什么分别!”关于杨修,很多人是通过那篇《杨修之死》来熟悉他的——出身世家,自幼聪慧,难免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傲慢。这样的人不会忍,因此在剧中杨修是一个从出场就和司马懿针锋相对的人物。对历史略知一二的人都会了解司马懿的“善忍”,史书中也有很多关于司马懿如何善忍度势的故事。
翟天临
在拍摄时,他和演司马懿的吴秀波也常常对剧中二人看待生死命运有一些不同的态度。吴秀波曾说,“从才情上,杨修不亚于任何一个我们能看到的其他角色,但从心性上,他更单纯一些。”在他们的探讨中解释了杨修的这种“单纯”是不善于保护自我。“司马懿在前期大部分时间都是要让自己活下来,两人出发点不一样,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不一样。像荀彧,像杨修,他们都有宏图大志,想让天下统一,不再战乱。因此他们整个生命的过程,有时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求死的过程。”
翟天临更具化了杨修的“不能忍”,因为“人这一辈子,不光活个生死,总得活个对错。”
翟天临曾经认真地问吴秀波,“哥,杨修此时死了跟与司马懿32 年后活到72 岁时去世有何区别?”吴秀波停下来,也认真想了想,回答,“那时走与此时走没什么区别。”就这样,他们决定将“那时走与此时走,究竟有何不同呢?”这句台词加进去了。
那一场赴刑场的戏,翟天临从台词、语气,到表情、动作、眼神,尤其当他躺在断头台上时,歪过头,对着停落在旁的蝴蝶温柔地吹一口气让其飞走,每个细节无不在彰显临近死亡的通透。揭开生死答案的过程历时半个月,翟天临留在日本等待结果。因童年曾在日本生活过,偶尔,他也会去长野的轻井泽泡泡温泉,或是随意地在马路上走一走,居然又去了这几年的他忙碌无暇顾及的公园。有时碰上孩子们在那里打棒球,他能坐着看一下午。“小时候,我也打过棒球,当时打得也很厉害。”他回顾了自己31 年的人生,全是满足和感激,没有任何遗憾,“该经历都经历了,特别坦然,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那段时间里,他心里没有过多的悲喜,倒是明白一点,人生苦短,老天给自己一个想清楚如何活的机会。他写下,“以为戏里演的是生死,原来一杯咖啡的时间亦是生死,从未表达他人,演的都是自己。有个问题终究要面对:‘那时走与此时走,究竟有何不同呢?’”
翟天临
人,注定孤独
2017年,对于翟天临来说太热闹了。
5月,电视剧版《白鹿原》播出,他饰演白嘉轩的长子白孝文,一个贯穿全剧始末的重要人物,而白孝文人生的“三起三落”使人物本身十分丰满——从家族未来的接班人沦为乞丐,后在军中谋职,最终又成了一县之长。
一个月后,他参演的《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也播出。到了年底,一档综艺节目《演员的诞生》终于把他送到大众眼前,翟天临的手机被打爆了。当时尚在北影读博的他未签给任何经纪公司,一切事物几乎都由他自己打理,虽出道多年,但一天好几部戏的剧本塞过来的盛况还是第一次。
在大家看来,他已经获得了某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应该足够安慰到他曾经的孤独。之前,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讲过童年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继而让他产生一种痛苦,“人生最害怕没有选择,我一直在极力摆脱这种感觉。”他不为自己的角色设限,或许就和孤独感有关。
但他也不是没有慌张过,在电影学院从本科一路读到博士,这才刚刚毕业,12 年深入修炼,而很多同龄人早已戴上了娱乐光环。他读的是电影学博士,“学的比较全面,能帮助提升演员的审美和艺术追求。”这是他认为重要的东西,他视演戏为自己的个人追求。“我也曾经矛盾过、彷徨过,这两年终于想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选择。读书期间拍不了几部戏,对接戏的要求就可以更高。”他尝试过不同的题材和各类角色,从医疗剧《心术》、古装剧《兰陵王》、《军师联盟》,到年代剧《大当家》、《白鹿原》,再到玄幻剧《择天记》 ,或是时尚剧《买定离手我爱你》。多数时,他选择角色是没有分别心的,出于人性和审美来选择剧本和角色,希望自己演绎出角色的丰满和层次。
在尝尽孤独之后,这几年,翟天临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人注定是孤独的。我先接受了每个人都会有孤独感,再开始享受孤独,孤独让我反观自身,向内探索,细细体会人性之深之广。”
他对自我总是有完整的认知。15 岁时,他参演杜琪峰的《少年往事》入围当年金马奖时,摆在一个少年面前的是难以想象的高度,很多人可能就借此机会进入演艺圈,但他决定接受杜琪峰的意见,“必须要学好文化课,有文化才能做好演员。”
作为思考之后的一种回报,他对角色的控制变得更为自信且敏感,“我们做演员的,研究的就是人性。你对人性观察了解清楚了,你才能去做这个事,然后结合你的表演技能帮助自己演完整一个人物。”
演杨修时,他看人总是习惯扬起下巴,斜眼往下看,而笑起来则先扬嘴角一侧,带着几分显赫世家子弟的傲娇。他为救父,也为了杨家前程,狠下心谋害司马懿,当见司马懿落水时,站在河边的他大喊,声音都爆掉了,歇斯底里的形象有违他的素淡衣着。“古人是重名节轻生死的,这本是他这个世家子正常的思维方式,但命运逼得他颠覆了。你说,他能没这么一喊吗?”这段充满爆发力的嘶吼,一下子就将一个世家子弟,一个文弱书生在被命运逼迫不得不杀人时内心的崩溃、惶恐,对自己的谴责以及感叹世道的荒诞不公都一一演绎了出来。
在《演员的诞生》之后,他接受了不少媒体采访,在这些采访中,翟天临反复强调自己是一个匍匐在朝圣路上的朝圣者,“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不会在朝圣之路上还高傲地昂起头,要有一个非常低调的心态去面对一切的事情,必然是匍匐前行。”这样的低调心态正对应了这些年,他决意成为一位享受孤独追求内心自在的演员,甚至怕被约束而一直未签经纪公司。也因为低调,直至他在《演员的诞生》的舞台上飙戏,大家才认出他是《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中的杨修,是《白鹿原》中的白孝文,是《择天记》中的周独夫,是《心术》的老三阿拉平平,也是《兰陵王》里的皇帝高纬。那是翟天临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因为他将人性中善恶共存,展现得极宽。“到最后我演的角色死了,观众为之流泪,这就值了。”
他享受孤独带来的思考,也借此形成了自己稳固、独立的价值观,他信奉演员靠手艺说话,因此对于娱乐圈里沽名钓誉的事缺乏兴趣,他希望自己解除掉更多虚无的东西,“努力完善自我才是人生追求,无有恐怖是人生归宿。”因此,在经历了2017 的热闹,翟天临依然保持着情绪稳定,没有大喜过望,也未曾因遭遇生死考验而悲痛失去动力,“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在我心里产生了什么涟漪,那我相信,我还不够自在。”
就在几个月前,他终于结束多年在演艺圈单打独斗的状态,签了一家经纪公司,“这么些年,我是没有团队的,一个人苦苦靠着演出好作品给大家所认识,靠我的手艺让大众认可的。”他承认,这一过程满足了一个孤独者内心的骄傲。而就在拍摄当天的几日前,他也最终被确定为误诊……
翟天临
Q&A:
等待检查结果的半个月里,你真不怕?
翟:我其实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的,我想了想该经历的情感都经历过,没什么好遗憾,老天爷给我很多,起码我从未苟且或肮脏地活过,也从来没有逆过自己的内心活过。
你够狠。杨修这个角色身上真的有你的影子?
翟:杨修其实不值得我学习,我唯独欣赏他的洒脱,我甚至以为他内心都是个特别干净的人。当他做错事或者是命运逼着他必须那么做时,他对自己的这种谴责是极其痛苦的。你记得他害死司马懿时那场歇斯底里的叫喊吧。
为什么要继续读博士,坚持某种理想状态,在现实当中太难了。
翟:很多人跟我说他们特别羡慕我,因为我从来不在乎别的,都一直按照自己的准则活着。
羡慕归羡慕,你遇到的困难别人也没看到吧?
翟:当然遇到过,可能因为我不在意,也可能意志力太强大……比如,100 个人有99 个人说你应该死的,难道我就要去上吊?我当然不会,我还不是按照自己内心活着。这叫知行合一,王阳明说的。
我可能也不会……聊聊你的观察能力吧,因为你的情商高是很多人公认的。
翟:观察就是我们演员的一个能力。比如说“社会底层”,很多人即便已经成年,他可能对这个社会的认知还跟孩童一样,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就只是书面语。他意识不到究竟是哪些人才叫“社会底层”,在他的生活当中,这些人是以怎样的形象、状态、职业存在着,这些生活中习以为常的存在,却是他们生活中难以想象的景象,甚至为此烦恼。把这些细节思考、挖掘才构成一个完整的观察。
前不久你在马来西亚拍《原生之罪》,我观察到,这部戏又一次把你“点着了”?
翟:主要工作人员都是电影学院的同学,摄影是摄影学院的,以前在学校时,他没钱请模特时,是我给他练的。当时我们就约定,以后我演戏他给戏拍海报,现在竟然梦想成真了;设计海报的是广告系的,演员是表演系的,制片人、投资人都是管理系的,全部一水的电影学院的——不过他们都混得比我好。
怎么说?
翟:管理系的同学都做到影视投资公司的高层了,但跟他们合作还是很开心,他们没有变成我没兴趣的那种人。大家还是在带着专业水准和审美在理想地做事,不玩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