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腾
有人说东北出了很多喜剧明星是因为东北人从小爱看二人转,实际上,我第一次看二人转是在北京。后来我也认真地思考过这件事儿,东北人多少都有点儿天生的幽默感吧,从小听大人说话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全是“屁嘞嘎叽”的那种话,耳濡目染,自己也就系统默认了这种说话方式,就跟温州人天生会做生意基本是一个道理。
我上学时不是个坏孩子,但是特别爱作,愿意出点洋相,比如唱班歌最后一句,我肯定会故意拉个长音儿。小时候我长得还算挺水灵的,但是嘴特损,容易把人惹急了,对方会说: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今天非揍死你不可。现在掌握火候了,跟人说话的时候既能扎在痛点上,又不会让人太难堪。
早年间看春晚赵本山、宋丹丹的小品,自己就爱模仿。可是一等到过年亲戚来家里头串门儿,爸妈说,沈腾你给大家伙儿表演一个,我准完蛋,我不属于人来疯那种。小范围还能嘚瑟,人一多点儿就。到现在我都感觉到我这性格不太适合娱乐业,不是特能往前冲的那种。比如说上个综艺节目,我看别人疯啊、耍啊,我觉得也挺好,但是你要让我去疯去耍,我就会打从骨子里排斥。后来我发现个规律,就是以角色的身份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都好一些,如果是沈腾面对这些事儿就不灵。
我姐从小能歌善舞,长得也好看,年纪轻轻就考入军艺学声乐,是全家人的骄傲。父母觉得我不是学习的料,就逼着我去考军艺表演系,至于我自己爱不爱干,适不适合干这个,他们都不管,只是觉得做了这一行,最起码以后能有个铁饭碗。我当时也没什么人生方向,也就答应了。
刚进军艺时我对表演没什么感觉,也有点儿反感。直到大学一年级末,有一次让我们去下部队实习,临走的时候有个汇报演出,我编了个小品和两名战士一起演,笑翻了全场。班主任说我一直想找个专业好的当表演课代表,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儿灵气,就你了。我从小没当过官,一听自己现在做了课代表,一下子荣誉感、责任感都上来了,那之后,我才从被动演出变为真正喜欢表演。
我这人平时特爱吃拉面。上学时有一次同学说西四那儿有家拉面不错,我们几个就决定打车去。那时候都对北京不熟,也没什么钱,打车老怕人家绕路。我自认为北京话说得很标准,上车就跟司机套瓷。过动物园时我就说:啊,好几年没来这儿了,动物园变化挺大啊。师傅就乐了:一看您就不是北京人,这么多年,北京哪儿都变了,就动物园没变。后边同学憋着笑,我就把脸转向窗外,心说你开吧,你就算绕到天津去我都不说话了。
我姐沈娜现在是女高音歌唱家,曾经在国家大剧院的自创歌剧《骆驼祥子》里演虎妞。按说家里俩孩子,一个唱歌的,一个演戏的,应该过得不错,问题是我们姐俩一个唱歌剧,一个演话剧,都属于小众市场。我们姐俩都是挂在大衣柜里边的西服,光鲜体面,却没什么实惠。演一辈子话剧也买不起一套房,这两年靠小品商演和电影的收入才让家人过得好些。我始终心里还惦记着舞台,总想着过一段时间不忙了,踏踏实实地去排个话剧。
演舞台剧有一个规律,一天好一天坏。演好的那一天,你的节奏、情感、肢体语言的表达都特别舒服,别人看着也舒服。你就会记住那个感觉,你演了几百场的内容,想保证每天都有点儿新鲜感,那纯属扯淡,但你会调动自己的记忆,去模仿昨天状态特别好的那一刻。可演戏这事儿,如果你单纯地只靠模仿,哪怕你一直在模仿你自己,那也是在减分了。
沈腾
每一场话剧都是现场直播,台词里一个逻辑重音的变化也叫临场发挥,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也是舞台的魅力所在。
这世界上没有两场完全相同的话剧。
当年《夏洛特烦恼》在全国跑路演的时候,每个影院都会有人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到舞台上再给我们演一场啊。我就答应了所有人,电影映期过后,我跟马丽又来了一圈全国话剧巡演。每次演出前,我都会很早到,就躲在舞台的幕布后看他们每一个进场的观众。我很珍惜那一刻,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越来越忙,上舞台的机会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在南京演出,好多观众都是从江苏各地、上海专程飞来的,你就会格外珍惜每一个人。巡演第一场和最后一场的时候,谢幕时我们几个的眼泪都止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感觉是你演了再多部电影,赚再多的钱都换不来的。
有朋友说:沈腾啊,你就该早点儿出来拍电影,何必苦熬那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这十几年的舞台生活是非常幸福、非常快乐的。也许没有这十多年的话剧演员经历,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上了几年春晚后,很多人都觉得,你终于红了。可生活里,父母对我的态度还是打压式的,也没对你的成绩给予多大肯定,导致我始终也不觉得自己演的东西有多好,从来不看自己演过的东西,最多就是没人的时候偷偷瞥一眼,比如说春晚,看一眼,之后还觉得挺脸红的。直到《夏洛特烦恼》之后,他们才从心底接受我已经被很多人认可了这个事实。
我属于生活中比较缺乏自理能力的人,特别懒,而且能偷懒的时候就想办法偷懒。朋友看见了就挤对我说:沈腾啊,你就是那种脖子上套一张大饼,就吃嘴边的,要没人管你,你都能饿死在家里的人。确实是。
白天的我总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感觉,其实我也没少睡,就是睡眠时段跟人反着。每天晚上都在跟睡觉掐架,舍不得睡,手里的i Pad、手机、书都砸自己脸上了,还要把这段困劲儿熬过去,熬到实在不行了再说。可能我身体里有一种机制,白天关闭一些感官通道,积蓄能量都用在舞台上。
当然我也有勤快的时候,如果思维也懒的话,老天爷就不给你机会了。勤,体现在对生活的观察,所有东西都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包括一个人走路的步态、吵架的状态。作为演员,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敏感,去捕捉常态之外的东西,不断吸收。但很多事都是兴趣使然,你不会觉得这是努力。除了高强度创作时期比较煎熬,大部分时间我都能松弛下来。演员这行如果不是天赋占主导的话,再勤奋也无济于事。
让一个没有喜剧天赋的人出现在一出喜剧里,我觉得是最大的悲剧。
沈腾
我记忆力不太好,很多过去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平时在台上也会忘词儿,有时候说完第一段直接跳到第三段,搭档给我使个眼色我就明白了,能不能天衣无缝地把戏救回来也是舞台上让人兴奋的地方。
喜剧演员里我比较欣赏卓别林和周星驰。但从内心深处来讲,我最喜欢的并不是喜剧,最爱看的是有正能量的歌舞片,或者音乐传记那种。前些年我不会看《哈利·波特》这种超现实的好莱坞片,现在觉得作为从业者,还是需要补上这一课,看完了会有脑洞大开的感 觉。
我喜欢的作品一定是喜剧结尾,不用有多乐,就是一个特别阳光的圆满结局。太黑、太荒诞的东西,我会觉得很有劲、很好看,但不能让我真正释放。
拍宁浩导演的《疯狂外星人》时,他希望我增肥,但是后面要拍《西虹市首富》,这角色不能太胖,我就在剧组里开始跑步减肥。我这人吧,可能天生不适合跑步,跑一段时间脚踝就开始疼,就换了个姿势用外脚掌跑,没过10天髋关节就跑坏了,拍片子一看,说是积水严重。医生说,你要静养,甚至建议在拍摄现场弄一轮椅,平时少走,实拍再站起来。可我哪有条件静养啊,只能在剧组请一个理疗训练师。最近又要上一个戏,要求我减肥,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从160斤减到145斤,但又不能做祸害髋关节的有氧运动,就只能选择节食,不吃。
《夏洛特烦恼》在上映前我们对口碑不太担心。因为那个剧我太熟了,里面的所有包袱都在舞台上千锤百炼过。这次《西虹市首富》的剧情并没脱胎于开心麻花过去的作品,所以有朋友问我:这次怎么样,票房有把握吗?我说票房这事真不好预测,5000万到20亿都有可能,我们能做的就是把生产这一道关做好。有十几年的舞台经验,我们对喜剧的预判能力要强一些,如果拍摄喜剧氛围不好,比如演戏的时候没有笑场,我就觉得这东西还会存在一些问题,如果摄影师、灯光师、演员都乐了,这个东西才能有效果。我们真的是快乐生产。
闫飞、彭大魔都是很有才华的导演,但我们拍《西虹市首富》时,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我知道哪儿该有一个喜剧点,但怎么呈现出来才能成为一个真的喜剧点,需要现场不断地试验。这就是乐趣所在,但有时也非常痛苦,因为当你拿出若干种方式时,你已经觉得能力也就这么多了,好,我们再研究研究,压榨压榨,鼓励鼓励,有时候还要打击打击,崩溃之后你又挤出来几种。有时候真的再出来的那个版本就对了,甚至有的时候你反复演了十几种,最后剪辑还是用了最开始的第一种。
别人一步一个脚印,开心麻花这些年甚至是两步一个脚印在往前走,不急于求成。玩话剧的人心里对作品要装着两套评价标准,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市场反馈,两套标准未必重合,不能一看市场不好就轻易否定自己,一看赚钱了就沾沾自喜。创作者必须有这种心理支撑,在别人肯定自己之前坚持自我,杂念太多阵脚就乱了,拍电影这种事儿压力太大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