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莫·德尔·托罗
整个好莱坞,很难找出第二个和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想象力接近的人。
2017年12月8日,《水形物语》(The Shape ofWater)在美国正式上映。这部电影为他斩获了威尼斯最佳影片奖金狮奖、金球奖最佳导演的荣誉,获得了影评人一致性的赞美,被认为是他最好的作品。《卫报》称这部影片甜蜜、悲伤、性感,是托罗最好的作品。托罗自己则说,这是给爱情和电影的情书。
这部怪兽片的背景设定在1960年代的冷战时期,讲述了人与水怪之间产生了奇妙的理解和情感联系。由萨利·霍金斯扮演的单身哑女Elisa在一个高度机密的政府实验室当清洁工,由道格·琼斯扮演的水怪则被禁锢在水箱中,他们做了个决定,招致了灾难性的后果。哑女只能用音乐和水怪沟通。海报色彩浓烈,像是超现实主义的油画。
《水形物语》最初的灵感来自于1954年的经典怪兽片《黑湖妖谭》。托罗在6岁的时候就看过了这部电影。电影中怪兽载着女演员游来游去,托罗喜欢这一幕,他想让他们最终在一起。这种意象一直伴随着他,直到46年之后,他用荧幕实现了童年的期待。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打造这部电影。形象设计就经历了三年之久。很难想象还有哪个导演可以胜任这样的题材,它是音乐剧、悬疑电影、剧情片、喜剧、童话融合的作品。托罗创造了一个自己想象的世界。他用视觉奇观推动叙事。《纽约客》影评人安东尼·莱恩写道,“我看了两遍,依然觉得难以对它进行类型上的定义。它是一首无尽的诗。”
托罗执迷于怪兽、哥特派恐怖故事和成人童话。他的成长经历都像个童话。1964年,他出生在墨西哥的瓜达拉哈拉。在上小学之前,父亲中了墨西哥国家彩票大奖,一夜之间成了富翁。随后父亲选择做了克莱斯勒(注:美国著名汽车公司)的经销商,一辈子做着销售和房产生意。母亲则依旧像个女巫,看塔罗牌和树叶为人占卜命运,还是个业余诗人。在成为艺术家这条路上,后者显然对他影响更大。
尽管出生和成长在一个天主教家庭中,他对于世界和自我的黑暗想象偏离了教义的设定。很小的时候,他培育了一个微型动物园,当中有上百条蛇,一只乌鸦,以及有时候会抱着睡觉的小白鼠。他在高中时候就拍了一部短片,关于怪兽,一个从卫生间爬出来的怪兽觉得人类很讨厌,就逃回了下水道。
“我喜欢怪兽,因为它不完美。”托罗说。
托罗在1993年拍摄的第一部长片《魔鬼银爪》就得到了戛纳评论奖,这让他进入了好莱坞,“怪兽”随之蛰伏了很久。几年后,因为父亲遭遇绑架,他把家人也接到了美国。他拍摄了一系列电影,渐渐赢得了国际声誉。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的《潘神的迷宫》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提名。他模糊了现实和奇幻的界限,在他的电影中,一个树洞不会简单是一个树洞,它往往开启了另一个世界。而且不难发现,在他所有的怪兽电影中,最糟糕的怪物其实是人类本身。
他一度被彼得·杰克逊(“指环王”系列电影导演)选为《霍比特人》的导演,但因为制作周期一再推迟,彼得·杰克逊不得不最终继续接拍,但托罗也参与了其中两部的编剧。
在《纽约》杂志过往的一个对谈当中,托罗说,《水形物语》呼应了如今的政治现实,呼应了我们如今要应对的一切,以及我们和他人之间意识形态的糟糕分歧。“童话故事并非现实主义,它非常真诚而纯粹。”他也认为,这是对于如今愤世嫉俗的情绪的最好回应。
托罗的奇思妙想不仅存在于电影当中,也潜藏在他的家中,而这也是一切的开始。他如今住在洛杉矶西北部的郊区,至今仍保留着他的第一个玩具,一个和外婆一起缝制的毛绒狼人。他很早就开始了自己趣味独特的收藏,这自然也和幼时殷实的家境相关。
这种收藏集中于怪物、人形雕塑和漫画,很多是电影拍摄时候的模型。藏品日积月累,如今填满了一个13个藏馆规模的家庭博物馆,仅漫画就有几千册。这个1000平米左右的空间还有个更正式的名字——BleakHouse。这些藏品中的一部分还先后在洛杉矶市立博物馆、明尼阿波利斯和多伦多对外展出。
托罗在写剧本的时候,会在这些图书馆里走动,抽出一本书来做研究,或者观察那些草图和模型,这让他能更好地去想象自己的世界。除此之外,房子里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除了被他称为有点像女巫一样的妈妈偶尔会过来打扫一下房间。
托罗对特效着迷,毕业后没多久,他还成立过一家特效公司。他也不得不在几年前学习和掌握3D技术。他在电脑上认真研究了《阿凡达》,称赞卡梅隆为潘多拉星球创造的“透明深度”。在他看来,3D不是简单地什么东西向你走来,而是一种深度——他称之为“鱼缸效应”(Aquarium Effect)。为了让电影的特效更精致,25年来他创作的12部电影几乎都得到了他本人的资助,资助的形式或是退回一半或全部薪水,或是额外的投入。“我从来没拍过别人想让我拍的电影,都是自己想拍的。”他说。
《水形物语》成为2018年奥斯卡得奖最热门的一部影片。如果这一刻真的发生,它将成为第一个拿到奥斯卡的怪兽电影。
吉尔莫·德尔·托罗
时尚先生(ESQ) 对话 吉尔莫·德尔·托罗(GT)
尽管不完美,我们依然可以被爱
ESQ:你的很多电影都是关于童话世界和怪兽。这在整个电影业显得非常特别。这些灵感最早来源于哪里?
GT:我没有导过很多恐怖电影,都是制片,比如《MAMA》。我喜欢用童话故事的方式来描绘这些恐怖场景。我会运用怪兽、鬼魂这些元素来讲述童话故事或带有童话氛围的恐怖故事。这是个组合。就像《水形物语》,它是悬疑电影、音乐剧、剧情片、喜剧、童话故事等等的结合。它整体上是个童话故事,一种对《美女与野兽》的重新诠释。
ESQ:除了那种大家看到的最直白的对人性阴暗面的挖掘,通过《水形物语》这部电影,你最想传达哪些信息?
GT:我所有的电影都展现了拥有和人心智相同的怪物。你长成什么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水形物语》想表达的是,你可以和另一个人相连,和一个和你不同的人相连,而不是恐惧它,你可以爱上它。生活中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做出抉择,恐惧还是热爱。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本质,它关于爱。我们处在一个加速变化的世界,没有什么力量能让它停下来,这很讽刺,很容易让人愤世嫉俗,我们没有时间去想我们热爱什么。我指的不是那种浪漫之爱,而是父母、兄弟、祖父母、朋友、同事之间的各种情感。
ESQ:这并非像是迪士尼电影当中所展现的那种情感,公主和王子经历磨难,最终大团圆结局,对吗?
GT:不是。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展现的公主很不完美,很普通,甚至不会讲话。她和所有的迪士尼公主太不一样了。迪士尼公主是完美的,野兽最后会变成王子。而在这里他依然是个怪物,他不是动物,而是河神。
ESQ:你会觉得比起1990年代,如今我们所处的世界,更加加速走上一条反乌托邦的路吗?
GT:我们在快速走向一个节点,要么成长要么自毁。我们应该更为密切、高效地沟通,理解、原谅彼此。我们总是以黑白分明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它真实的面目是灰色的,黑色和白色、建设和毁灭的混合,不是整齐划一的。大部分人是好人,但没有人是100%的好,也没有人100%的坏。我们的世界不是这么运转的。为了生存下来,我们在相互毁坏。这就是我为何喜欢怪物的原因。怪物是不完美的事物。它让我们能够意识到,你不完美,但依然有人喜欢你。
ESQ:从你最初选用童话故事开始,你认为这些年来对于童话在文化层面的理解发生了转变吗?
GT:在每一种文化当中,童话故事都定义了那种文化本身,以及他们是谁。它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自身,无论是传奇还是童话,甚至会像宗教一样令他们寻找到身份认同。你看德国的童话和法国的童话是非常不同的,和意大利、中国和日本当然也不同。所有这些传奇构建了一种精神之旅一般的文化惯性,像一场历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