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新
剃头的:大嗓儿,这包子是往哪儿送啊?
大嗓儿:德祥戏院!
剃头的:别去啦,那儿停电!不开戏!
大嗓儿:咋还停电了呢?
剃头的:听说呀,地铁施工把电缆挖坏了!
大嗓儿:停电了也得演呢!
剃头的:停电了还怎么演?
大嗓儿:你不演,观众他不走呀,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雨,人家等了两个小时啦!
台下瞬间笑声一片,轻描淡写几句台词,就让观众们鼓着掌将心中仅剩的一丝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
理性与感性的交锋
这是2016 年农历“ 破五” 那天, 也是杨立新和老搭档陈佩斯担纲主演的话剧《戏台》登上天津大剧院舞台的日子,当天地铁修路挖断了电缆,到了原定演出的七点半,整个戏院还是漆黑一片,剧迷们大冷天等了两个小时,才带着一肚子气入了场。
这两个小时,主演杨立新也没闲着,和另一位饰演“剃头的”的演员秦士臣摸着黑在后台排练编剧毓钺老师细细琢磨出的新台词,这才有了开场时包子铺伙计大嗓儿的神来之笔。这下,观众就是再气,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种临时加的戏码,在相声术语中被称作“现挂”,也是表演者即兴发挥完成的危机公关。一场优秀的艺术表演,不管是相声还是戏剧,都该是“活的”。
杨立新把演员看作一个理性指导下的感性的职业。他说话剧是生活化的表演,演什么比怎么演重要的多, 每次拿到一个角色后,他都会很仔细地解构人物本身,把角色间的关系以及这个人物和时代之间的关系都梳理清楚。
1999 年再演《茶馆》的时候,杨立新就给秦二爷加了点细节。这是一个有着拳拳报国之心的民族资本家,他一辈子自视高人一等,可思想却不能为大众所理解。第三幕,秦二爷拿出一支钢笔,用一块白底蓝条巴掌大的细布包裹着,而之前的演出是没有这块布的。
“我是在道具间里偶然看见那块布的,没有经过脑子就从上面撕下了一块,也许它就是我在排练过程中一直找而没有找到东西。”几秒钟闪现的动作,观众不一定看得清。可杨立新知道,对于秦二爷来说,这块布,得有。
他也特别强调了“理性指导下”这几个字眼,杨立新常跟儿子杨玏说,“你千万不要把戏演乱了,不要凭着直觉、凭着感觉就随便演了,一定是要在理性分析的基础上去表演,理论的高深是没有止境的,演员要永远保持一个相对清醒的头脑。”
杨立新
六十岁的“小孩”
拍摄的时候正值夏天,影棚的冷气又坏掉了,整个房间像个闷热的锅炉房,杨立新要在这样的环境下穿着冬天的羊毛衫、呢子大衣摆出各种po s e,甚至还要戴上一顶帽子,叼着烟斗,化身福尔摩斯。
拍摄间歇,他马上将白衬衫解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跨栏背心,对着没什么作用的风扇接受采访,整个人汗流浃背,却显得特别接地气儿。《茶馆》里不卑不亢的秦二爷柔和了,《天下第一楼》里精明的卢孟实洒脱了,《我爱我家》里的总是一副知识分子做派的贾志国如今正随意披了件衣裳到处找影棚的工作人员聊天。
秦二爷、卢孟实、贾志国,他们造就了杨立新可又终究不是他。眼前这个热情、爱笑又总带着几分谦虚的“老杨”才是真正的杨立新,作为现场唯一一个年龄六字开头的人,他活跃着整个影棚的气氛,从不把自己当“角儿”。和这样的演员一起工作,你从不会觉得累。
杨立新爱说话、爱聊天且口才不错,曾经在一次出差时从上火车起到下了火车吃了饭,几个小时滔滔不绝,什么都聊,戏剧、工作、生活,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比自己小了几轮的同事。这次采访的大多时间也是我坐在那里,听他讲“那个年代”的故事,助理几次过来示意,他才堪堪止住了话头。
人艺的故事
七五年人艺门口白底黑字的大牌子,“文革”时期书店里仅有的白色毛选,为看上一场《蔡文姬》把墙都挤倒的观众,被强行分配工作而两地分离的夫妻……这些画面都来自于杨立新对于“那个年代”的记忆。
“现在这个社会找工作比较难,所以大家都很想借着这个发达的传媒一夜成名天下知。我那时就是想找份工作,听说有个话剧团体正在招生,可以免去上山下乡,就这么就进了人艺。”
当时杨立新只把演员看成一份可以挣点工资的工作,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舞台中间的那个位置,他甚至暗暗地想,最好晚点去,当主演任务重大,但也更危险呀,演不好的话可是要挨人骂的。
在人艺待的久了,杨立新的角色逐渐重了,不过他也只觉得是时候到了,“就像一个人在家的成长一样,起初你是帮妈妈抬着一个东西,后来就不用你妈妈,你自己就扛起来了。”
对杨立新来说,人艺是一辈子的工作单位,也是一辈子的家,“老院长曹禺先生曾给剧院写过一幅题词:龙马精神骆驼坦步。是啊,形容北京人艺没有比这八个字更恰当更准确的了。”
杨立新
凡事“商量着来”
杨立新今年六十整了,儿子杨玏也迈过了而立之年的大关,开始活跃在荧幕上。这对父子的关系不太寻常,父亲跳出了寻常严肃沉默的形象,儿子对父亲也少了几分敬畏。提起杨玏在微博上发自己表情包的事,杨立新笑着说,自己和儿子之间的交流一直比较顺畅,基本上可以说是以朋友的关系相处的。
他将自己的“育儿妙方”归结为俩字:商量。“可能跟我这个人有关系吧,我这个人从来不强行改变别人。我觉得你改变不了别人,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商量通就商量通,商量不通就做不到了,所以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上是以商量为主。”
在杨家,强制性的说教是不存在的,杨立新更喜欢以柔和一点的方式教育儿子,这个事情为什么可以做,必须做,那个事情为什么不能做,不许做。“你要相信,再小的孩子,你只要耐心地跟他交流,他是愿意听的,如果孩子拒绝跟你交流,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示了你没有耐心。久而久之,他也没有耐心了。”
人艺有部老牌话剧《哗变》,戏演了几十年,杨玏也从小跟着看了几十年。他看过杨立新的那版,后来到美国念书又买了好多光盘,看各国的版本。一次杨立新出差突然接到儿子来电,那时杨玏刚刚看完吴刚、冯远征的新版《哗变》,父子一起说戏,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
聊着聊着杨玏居然开始反驳他,他问杨立新:“你读过原剧本吗?你读的是译本,可我看过原文;你们那一次演出你看过吗?你没有看过,因为你一直在台上,你怎么可能看呢?”几句话说得杨立新一时哑口无言,却又欣慰于儿子的成长。
杨立新
一碗炸酱面
杨玏在杨立新生日那天发过一篇文章,里面写:“对我而言,老杨不是那逢年过节就想吃一顿的烤鸭,也不是出门应酬总要请人吃的牛扒,可往往当我最馋最饿的时候,我只想吃他那碗炸酱面,干炸小碗,夏天过水冬天锅挑,最平淡熟悉的味道却能换来最踏实幸福的果腹感。”
老爸是一碗平淡幸福的炸酱面,那儿子呢?
杨立新顿了顿,“我觉得是骑着自行车往前走,然后骑的很稳当的一个行程。”
他说人生有很多最后一次,儿子最后一次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最后一次要他抱,最后一次回头看看是不是扶着他骑车,最后一次牵他的手。“最后一次”只存在一回,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你要知道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是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的幸福,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他的最后一次。”
杨立新今年退休,本来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远离凡尘琐事,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去,过上“归园田”的散淡人生。现在看起来实现的可能却不大。
为什么?
他朗声大笑:“因为舞台离不开我,观众也离不开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