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宏
不自信
到了今天,段奕宏依然有着许多不自信,他却喜欢这种不自信。
“永远对自我怀疑,永远别自以为是,永远要有挑衅的镜头,对惯性,对自我,对权威。”
这种不自信,在创作上是件好事。
“凭什么自信?今天我来演一个科学家,明天我演一个老师,演一个工厂保卫科的,凭什么自信?你普通话说得挺好,镜头感挺好,挺会走位的。有一点儿名气了,这就是自信?资本吗?不对,不是的。没什么可自信的,不自信就对了。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有什么可自信的?向生活学习,向自己质疑,我觉得这种不自信是一种正常的创作态度。”
在《烈日灼心》和曹保平合作时,两个人互相折磨。曹保平对演员甚至一个喘息、脖子上筋的跳起都会有要求;而段奕宏在试验的伊谷春,在辛小丰被抓走时,第一次表演之后,第二次的表演里,他就说了一个字“CAO”。
大家互相激发、打碎、重塑。
在《记忆大师》里,段奕宏为了喝不喝一瓶水纠缠半天,连拍20 多条后,陈正道感叹:“再也不要跟段老师合作了,他对于角色的建立结构太复杂,对导演压力好大。”但冷静过后,他忍不住想再给老段写个角色,“虽然现场一定又会很痛苦”。
《烈日灼心》里面每一场戏都是这么焦灼、这么争执、这么难搞。
但是观众看得非常过瘾。
观众只关心好不好,不关心难不难。而这个难不难,就是演员需要自我消化的东西。
“谁都不是圣人,谁都不是天才,拿来就是;那都是经过多少次的验证,多少次的排练,多少次的条数,多少次的争执,争得脸红脖子粗才呈现的一种可能性。”
在现场的时候,不同的表现方式,无论这个建议是来自谁,他会考虑。考虑的出发点,没有不对,只有高低;只有精准和准确。大家来分析、探讨,要相信自己是有局限性的。无论再大的导演、再大的演员、再大的编剧,生活告诉我们:我们永远是有局限性的。
段奕宏
因为承认这种局限性,所以段奕宏愿意一次次去尝试不同的表达方式,从中比较;并且在心里完全不会把自己、别人的意见区分开来,不会对自己的意见格外珍视和固执地维持。
“既然答应去尝试,就不要有一种特别狭隘的心思。
能做多大的事情跟你的胸怀一定是匹配的,要做到把他的想法当成我的想法更加完美地去尝试,才有可能去达到一种更牛掰的境界。
为什么非要分一个彼此呢?我们上了这条船,是共同来成全一件事情,成全一个比较完美的作品和人物形象。
你也不要老在乎你是导演的身份,我也不在乎我是什么优秀演员,优秀演员是翻过去那一篇,我就怕不说真话的人。我就怕说挺好的,真的挺棒的,过。”
他总是在打破惯性,反复质疑,哪怕这很痛苦。
一切都是为了创作。对于工作的态度,段奕宏很明确:“我们先不要来交朋友,我们来就是为了创作。创作完了之后你觉得老段这个人还行,处不处没关系。这个我想得很清楚,我一定会让你觉得,这是一个可信任的演员;可信任的朋友我们放在第二位都可以。因为我的本职工作就是演员,我们通过工作,通过创作来结识彼此。也许我碰到你这个导演,我下次还不愿意跟你合作了,因为你不是我心目中的导演。”
最后这句话,可能会得罪对号入座的人。段奕宏也说有时候会得罪人:其实很多话是对自己说的,并不是在强调对手。他曾经和一个编剧聊剧本,说:这句话有问题。编剧说:这都是我第13 稿了,这个话没问题。
段奕宏说:不是对错,是精准与不精准的问题。这句话我念了500 遍,依然觉得它是狗屎,得把它弄得不是狗屎啊。
编剧:你说我是狗屎!
段奕宏:……
像这样的段子应该很多,段奕宏说:如果造成了合作者的困扰,我收工回去心里也特别不落忍,想着明天得改改这种沟通方式。把话说清楚了,也别得罪人家,别让人家伤心不是更好吗?也好了那么几天,但是有时候又回来了。
他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
就像和编剧聊天,他说:“我其实是在说自己,我念500 遍有什么用呢?我不能用这个数量来衡量我达到的水准。你不惜力地去付出,你一定就是最高级的吗?我打消的是对自己的一种可怜,怜惜自己的付出。我们要的是呈现一个最精准、最高级的东西。你就是写了23 稿又有什么用呢?我把这句话说了两万遍都觉得不是最精准、最高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