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姚晨时正是初春,走到摄影棚门口,便窥见花木舒展的气息。北方就有这种强悍,即便经历了整个干燥的冬天,到了花朝节也能如期将花朵和绿叶奉上,一刻也不耽误。
在化妆间见到姚晨时,她穿着运动服,坐在高高的化妆椅上,腿远远地伸着,整个人一副自在模样,很有点洒脱的味道。
她的妆很淡,细看还有一丝疲惫,但不妨碍她很快乐,或者说,她有了更多自信。
她今年38岁了,她不止一次提起自己的年龄。不过有意思的是,她并没有拿出这个年龄可能带来的傲慢或防备,她活得更耿直了,甚至她对记者的访问都不太有戒心,说自己想说的,或者不说。这是难得的地方,一个成名已久,经历过风波,在娱乐圈中的女性,她不改初衷,我们应该相信她所说,想活得有意思一点。或者说,她生命力顽强。
希望自己更有影响力一些,才能更好地完成使命
姚晨30岁之前的生活相对单纯,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出演了家喻户晓的《武林外传》《潜伏》,一个在事业上似乎没有太大野心的演员突然就此出名了,而后她就面临事业上的提升与突破,个人生活也发生了大变化,对于她这样的一位女性而言,“是一种改造”。
这些变化,她自己有清晰发觉,但即便如此,要描画一个明确无误的姚晨还是有些困难。2010年之后,姚晨的身份比其他明星、演员多了一重。她也受益于此,因为她敢于深入,足够敏感,有强烈的同理心,她所遇到的一切都在帮她改善以往认知,提升自己。
1993年,14岁的姚晨从福建来到北京学舞蹈,“不认识任何人,也没亲戚,一路走过来,都是陌生人在帮助我。”她说的是此前教她舞蹈的老师们,“虽不是这个城市最有能力的人,但都在竭尽所能地帮助一个陌生小女孩。”她说,那些帮助对她影响很大,在她有了能力之后,她很朴实地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对别人有帮助的人。
2009年,当她第一次知道安吉丽娜·朱莉演员之外的联合国难民署高级专员特使的身份时,她觉得似乎打开了一片新世界,“她做了十多年,是典范”。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多了,不久,联合国难民署中国区的新闻官打来电话,希望她能成为中国区代言人。
“一开始讲得很清楚,每一次探访都需要自费。”这与她经纪团队平时所接触的商业代言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当时我关注着安吉丽娜·朱莉,所以很快答应了。”姚晨认真地接受了邀请,2010年,她被联合国难民署授予中国区代言人称号。
这件事完全不同于平常商业、时尚活动那般光鲜轻松,她需要经常面对危险和心理的冲击。
第一次难民探访工作是同年,她去了菲律宾马尼拉探访当地的城市难民。那一次,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是Dr ·马穆恩,一位农业学博士。他是索马里人,公费来马尼拉进修农业学科,他原来的计划是学成就立即归国,但在毕业前夕,索马里发生政变,因此成了难民。留在索马里的父母被杀,四位兄弟姐妹,两个被杀,两个成为难民。
他一人孤身在马尼拉生活了十几年,菲律宾已是世界上对难民最友好的国家之一,他可以申请菲律宾国籍,但他却没有。他的朋友也劝他成家或入籍,他不为所动。“他和其他人一样,梦想着明天下午或后天早晨,索马里就能结束战乱,他们就能回家了。”她说,“十几年了,他们依然随时准备着回家。”
2011年,姚晨来到泰国缅甸边境的梅拉难民营。在那里,她看到很多孩子出生、长大在难民营,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社会,他们自然既无从得知也无法实现自己生存的意义;也有很多人曾在自己国家有非常稳定的职业,甚至是富裕的生活,因为一场战争,原有一切都消失了。“在难民营里过的日子谈不上是生活,只是活着而已,逃到另外一个地方生存下来,生活就离他们远去了。”从此她知道什么是无常。
2014年,她去探访黎巴嫩南部的Ras El Ein集体居住地和非正式的棚户安置区,这里住了23户来自叙利亚的难民,多是妇女儿童,而男人们大多留在叙利亚,守护着家园,或是在参与内战。这只是个临时过渡性的居住地,难民署的工作人员虽然已在努力改善,但居住和卫生条件依然很糟糕。姚晨曾和其中一位母亲有过对话,那位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接受教育,未来可以回国。
“为什么?你们的祖国已经是满目疮痍了。”
“还有什么是比祖国更珍贵的吗?”
她们去做探访之初,还未意识到这份工作背后有一定危险性。她探访过的黎巴嫩和巴基斯坦都属于比较危险的地方:在黎巴嫩,她入住的酒店附近不久前刚发生过爆炸,她沿途看到那个城市中许多建筑物墙身上满是弹孔。那次,难民署的工作人员还向她解释,为什么此次在黎巴嫩使用的车没有UN标志,“有时UN的标志反而会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当时,姚晨一行每进出一个地方都要接触扫雷器。“对,叫扫雷器。”因为陌生感,或许还有一种对战争的震撼,她反复念叨这个词汇。
2015年,她还去过更加不安全的巴基斯坦探访阿富汗难民,“那边还有很多塔利班残留的人”。难民署会给她上安全课,但安全课只是讲述可能会发生的状况,以及可以拨打的电话,并不负责保命。
“我的责任就是探访他们,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境遇,再将他们的境遇告诉很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关注他们、了解他们,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她说,每一次的探访都会让自己增加责任意识,也更加了解难民的处境。“累积的探访,让你越来越了解他们,越了解才会越有感受,但你真正跟他们发生共情是在几年之后,因为你无法想象战争是什么模样。”她说,需要过程。
这一过程姚晨花了很多年,“我是一个演员,从职业上可以说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按理说我已经比大部分人都懂得换位思考和更具有同理心,但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我也是耗费很多年才能理解这些。”总有人要面对真实又残酷的战争,除了那些不得不承受战争伤害的难民,就是为他们提供人道帮助的人,姚晨也是其中一员。
“你会难受吗?”
“难受。但不是伤心,更不是所谓的居高临下的同情。”她说她非常痛恨战争,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很难使用这个词汇,“任何一个国家历史上都有过战争,包括我们,战争离我们也不过60多年,但人们已经遗忘了,仿佛从未发生。当你看到这些饱受战争伤害的人就在你面前,平淡地讲述战争对他们的影响时,我相信,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更多是难以置信。”
作为一个探访者,姚晨不断地成长,在那些探访照里,她化着让自己看上去“精神饱满”的妆容,与身边难民合影自然到像在见老友。“在跟他们交流的过程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别让他们觉得你是来同情他们的,这是我自己最大的感受。
应该像是去看望一个朋友,让他们觉得你跟他们是平等的,你非常尊重他们。他们需要更坚强的人来倾听他们的故事,给予他们力量,而不是一个看上去跟他们一样柔弱的人,只会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悲伤和同情。”
“我看到了很多苦难,但我也看到了生命在困境的时候迸发出来的力量是多么的强悍。”在探访叙利亚难民时,他们在艰难环境中依然保持尊严、保持礼节、坚守信仰,深深打动着她。
每次回到舒适的和平生活,那些她探访过的面孔就会不停地从她脑海中跳出来,一种无力感扼制住她的心,“我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情,才会有无力感。”战争在持续,难民越来越多,难民营里满是痛碎,而国际社会的关注却在变淡,“此时,你会希望自己更有影响力一些,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显得有点疲惫,她也察觉到了这点,抱歉地说,最近正在整理这些年探访难民的记录,打算集结成书。毕竟,被她标记在微博签名中的身份—“联合国难民署中国亲善大使”,代表着她重要的经历和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