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商也是最现实的一个群体,他们判断一本杂志是否值得投放的关键指标是:是否有跟国外合作的版权。现任《ELLE世界时装之苑》的主编晓雪曾经是《I Look世界都市》的主编,深知一本本土时尚杂志是多么难敲开国际品牌的大门,“像LV、DIOR、Prada这些品牌,从来都觉得中国的本土时尚杂志很土,也从来不在中国的本土时尚杂志投放广告,只投放跟国际版权有合作的杂志。怎样让对方认可,怎样让对方觉得杂志不土,怎样争取到广告,都是个特别难的过程。”
《时尚》是最早尝到国际版权合作甜头的。1997年,刘江认识了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IDG的全球副总裁,也是现在IDG全球常务副总裁熊晓鸽。熊晓鸽注意到了报刊亭出售的《时尚》杂志,并决心投资中国刚刚起步的生活消费类行业,从此刘江跟熊晓鸽开始走向了国际版权合作化之路。但一开始也屡次遭遇失败,后来跟美国赫斯特(Hearst)出版集团达成了合作计划,此后开始了14年的版权合作,陆续合作出版了时尚集团最重要的三本大刊《时尚COSMO》、《时尚芭莎》以及《时尚先生》。
“版权合作”为时尚传媒集团的过去20年注入了一股“核能量”。这正是得益于中国特殊的媒体市场环境,由于政策原因国外的四大时尚刊物巨头——康泰纳仕集团、赫斯特集团、桦谢和玛丽嘉儿(Marie Claire)只能怀揣着大把资金和对中国市场的虎视眈眈而兴叹,错过了时尚杂志产业最初起步的十年——玛丽嘉儿2002年才进入中国,康泰纳仕则一直等到2005年。等到出版巨头纷纷进入中国时,《时尚》已经有了十年左右的本土市场运营经验。
刘江最得意的是,时尚集团旗下的17本刊物已经组成一个加强排。“这在国外可能会分别属于四个集团,而我们一个集团就办到了。”据刘江透露,2012年整个时尚传媒集团的营收突破13亿元,市场份额连续十年第一。
不过,这种优势也正在逐渐减弱甚至消失——除了桦谢中国已经被赫斯特集团收购,其它三大巨头也已进入中国,并且对时尚集团构成强大威胁。“康泰纳仕在海外的战略可能都是这样的,你先把这个市场培育起来,然后我再进去,用我强大的资金和技术实力压垮你。”一名康泰纳仕不愿透露姓名的员工对本刊记者表示。康泰纳仕旗下的男士刊物《GQ》2009年才进入中国,但不到一年便做到了第一,超越了已经有十几年历史的《时尚先生》。
现在,谁先争取到对更加主流阶层的影响力,谁将赢得这后半场的较量。
《GQ》报道总监蔡崇达对本刊表示,现在这已经成为行业的普遍共识,如果只沉醉于表面的名利场,放弃了对更广泛阶层和更现实社会的吸引力,时尚杂志迟早会失去它的光环。因此,《GQ》的2012年年度致敬中出现了郁亮和茅于轼,时尚集团旗下的《芭莎男士》干脆把企业家宗庆后做成了封面。
晚会过半,刘江看了看周围的嘉宾座位,有些郁闷地皱起了眉头。在一连串的明星上台发言之后,他身边的嘉宾已经走了大半,一开始上台的任志强和王潮歌也走了。对于大多数不想泡小明星的企业家而言,坐在明星堆里并不是件有意思的事,他们没有对话的气场。
今年刘江担任了长江商学院北京分会的会长,并让得力干将苏芒去进修,还拉来了重磅人物宗庆后,这在整个时尚集团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大事。《时尚先生》主编李翔回忆,在电梯中偶遇苏芒,苏芒忍不住对他说了三遍:“今年我请到了宗庆后!”是的,尽管之前企业家也会偶尔参与时尚和慈善活动,但并不是主流。而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更是破天荒。
“在国外,企业家和政客们登上时尚杂志封面是很平常的事情。”蔡崇达评价道。《GQ》美国版曾经开创了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为封面人物的先河,而在中国,即使不是政客,说服一名企业家登上一本时尚杂志的封面也近乎天方夜谭。蔡崇达曾经试图为《GQ》选择企业家做封面人物,比如任志强等,最后都失败了。“企业家从内心就充满怀疑,觉得(登上时尚杂志封面)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他评价宗庆后愿意上《芭莎男士》的事件,“说明企业家中的开明派正在变得更开放。”
但是对于这两个曾经泾渭分明的江湖来说,彼此接受还需要时间。
《时尚先生》在去年底独家争取到了马云的专访,整个财经媒体圈都为之震动,但当主编跟同事说起准备做马云的封面时,有同事的提问让他大吃一惊:“马云这期会买多少本杂志?阿里巴巴会给我们投广告吗?”对于时尚杂志的员工来说,对于广告的依赖已经渗透到了血液里。
在整个大的舆论环境下,企业家经历了成为焦点和失焦的过程,而现在则进入“祛魅”阶段,“就像整个社会拿枪对着你一样。”马云曾说。他们也在寻找一个更宽容的江湖,时尚杂志便是最好的化妆品,美化出他们更加可爱的一面。宗庆后就在那期封面的专题中,谈论自己对奢侈品的认识和理解。2012年,他的第一家精品百货连锁“娃欧”开张,主打“轻奢侈”概念。
不过,曾担任《时尚先生》三年主编的钭江明认为推动企业家阶层进入时尚圈目前阶段太难了。“中国整个还处在心浮气躁的阶段,大家只想着赚钱,赚快钱。”钭江明说。蔡崇达也发现,可以够格上封面的企业家屈指可数。“中国的企业家都太现实了,太单调了。在国外,一个企业家可能同时是一个好的艺术家、收藏家,甚至音乐家,拥有很多丰富的层面,中国则只能展现他的一面。”蔡崇达说。
刘江坚持认为,企业家参与时尚界活动是社会更加文明和进步的表现,更是这个社会的“新富”阶层精神追求的集中展现。“时尚不仅仅是穿衣打扮,或者开个什么游艇派对,这是最低层次的时尚。”刘江说,更大的江湖在这个现实世界。企业家、政客,甚至是社会底层人物,都可以成为时尚杂志的报道对象,只要他们跟这个世界发生关联。
如果你留心观察,时尚杂志也有特稿和偏社会的选题。这个趋势主要由男刊带动。《时尚先生》2008年做了汶川地震“幸存者”的选题,2012年又做了艺术家艾未未和青年作家韩寒的封面,专题报道成为衡量一本时尚杂志品位的金线。它是一本时尚杂志的灵魂,而且隐藏在浮华的声色犬马下。
钭江明在做了那期“幸存者”的选题后,接到了无数反馈,赞赏有加。而蔡崇达在《GQ》做了药家鑫的选题,那是同类选题中最长的一篇。而他在《周末画报》时期做了一个整版的社会调查报道,刊登过后一个奢侈品牌公关总监打来电话,“他们说要追加三百万广告。”蔡崇达笑着说,“广告主们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肤浅。”
“在国外,没有时尚杂志这个叫法,只有男刊或者女刊的分类。”现任《时尚先生》主编李翔告诉记者,《时尚先生》其实就是定位成一本男刊,而男刊相对更注重社会性,更注重思想深度而非穿着打扮。与女刊的主编多为影视和时尚圈内人士不一样的是,《时尚先生》的历任主编都是传统的新闻媒体人,以前都任职于《三联生活周刊》、《南方都市报》等主流媒体。《GQ》更极端,三十人的专题报道小组几乎全是新闻人。尽管现在拉拢新闻出身的人已经成为时尚杂志的普遍共识,但如何消除他们的边缘感却成为另一个棘手问题。
成名于《南方周末》的媒体人李海鹏曾经在《GQ》担任专题总监,但工作不到一年即离开。他曾经打过一个绝妙的比喻,“做文字的去到了时尚杂志,就好像在餐厅里做一个钢琴师,钢琴弹的再好,顾客也只是来吃饭的呀!”人们阅读时尚杂志,并不是为了看文字,而是为了阅读精美的时装大片。这真是令人沮丧。
不过现在,这种边缘感正在减弱,正如企业家也开始参与时尚界的活动。去年伦敦奥运会场外,柳传志、马云都身着中国设计师的服装站在了T台上;而时尚杂志的常客,娱乐明星们,却开始关心和参与社会话题:姚晨和伊能静都在微博上勇敢地对社会事件发声。时尚杂志则开始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平民”参与时尚正在成为新的主流,“跨界”的交流则成为常态。
“最终,对社会的责任感和精神世界的品味,而不仅仅是物欲,会构成时尚的背景色。”刘江认为时尚产业会随着中国中产阶级的崛起而迎来最好的机会。因此,他进入了时尚产业链的上下游中,其中包括:房地产、电影、话剧和广播。刘江看好二三线城市崛起带来的巨大时尚消费潜力。今年时尚集团发布了最新的中国时尚消费排行榜,发现二三线城市已成为奢侈品牌的新战场。
《时尚》还是在所有传统媒体转型中,对新媒体投入最坚决的一个,200人的新媒体团队和一年几千万的投入在杂志中属于超豪华配置,虽然目前新媒体还属于烧钱阶段。
晚会快要结束,但敬业的明星们还保持着优雅的姿势,以防备可能会出现的摄影师的抓拍。为了筹备晚会,连续发烧多天的苏芒也撤退了,刘江却是那个坚持到散场的人。
“哪里都有名利场,你站在人类的高度上,看所有的蚂蚁都是为名利场而生的,因为它们争食、争利。如果是在太空里看人类,所有的人类都是名利场。时尚的名利场甚至并不比村里选一个村支书的场更复杂,因为它只是让大家穿的更赏心悦目而已。”说完这番话,刘江站了起来,跟向他告别的工作人员握了握手。
这时,旁边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孩怯生生地问这个工作人员——“请问,《时尚》还招人吗?”